“谢谢。够了。”
蒋青岚昨天收到许城消息,说周末如碰到和他有关谣言,尽全力添油加火。
而后看到传言,她惊掉下巴,但还是按约定照做。
蒋青岚嗅觉敏锐,早猜出许城想扳倒思乾。可她也知晓,思乾只是个皮,里头的水是汪洋大海。
到了这关口,他一系列反常行为,她已猜不出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最近名声太臭,俨然从誉城体制内红人变得人人避之不及。
连饭桌上,父亲都说:“你之前相亲那许城,还好没成。感觉他要出大事。骨头啊,太硬了。”
“许城,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城没答话,看着ICU玻璃。走廊夜间的灯照在他脸上,显得苍白。
“这两天,你会收到我一封邮件,一定帮我。你只管报道,剩下的我来。”
“我感觉,你要对抗很难对抗的事。你……不怕吗?”
许城开口:“你体验过失去很重要的人是种什么感觉吗?”
“啊?”蒋青岚没经历过,“很悲伤,难过?”
许城说:“是恐惧。”
一种让人心慌的、空洞的恐惧。像漂在太空里,但没有一点星辰,只有无尽的黑洞。让你害怕未来,害怕睁眼,不敢想象活下去是怎样无尽的、却又死不掉的煎熬折磨。
蒋青岚光是听着他平静语调下的这番话,都有些心绞痛。
“你还记得那赵某吗?”
“记得。”
“我觉得他最恐惧的时候不是躲在山里等着被警察抓,而是他妻子死的那一刻,跟村霸继续做邻居的那六年。罪恶没有伏法,所以他的恐惧一直持续。”
蒋青岚陡然发现,他的同理心强大得惊人。
“你说,明图湾那些死者,她们又是谁生命中很重要的人?这些活人的心里,此刻,还在恐惧吗?”
蒋青岚再度看向他。许城望着前方,像在看病房里的女孩,又像在看更远的地方,看更多曾经在他面前、在他案卷上出现过的人。
灯光照在他乌黑的头发上,蒋青岚莫名觉得他脸上有一层光辉。
她的问题,已得到解答。
*
深夜,张市宁要入睡前,意外接到许城的电话。他立刻走进书房,锁上门。
“许队改变主意,能谈谈了?”
许城劈头就说:“谈不了。别的我都不要。你只给我一样东西,就能谈。”
“什么?”
“我要邱斯承的命。”
张市宁没吭声,等了会儿,反问:“你有什么筹码?”
“汪婉莹的数据卡,在我手上。”
夜更深。
张市宁仍坐在书房抽烟。
邱斯承想杀许城,许城想杀邱斯承。两个于他都是险棋,但不得不走。
他该选哪边?
*
周日下午,姜皙从ICU转到普通病房。她体温降了些,但并未完全退烧。
许城守在病床前,轻轻牵着她的手;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十年前,也是在医院,她也是陷入昏迷,而后就是长久的分别。
遗憾啊。
当初怎么就阴差阳错,错过近十年。
掌心,她手指轻轻动了动。许城立刻抬头,病床上,姜皙微睁双眼,烧得迷迷糊糊。她一见他,眼睛顷刻间蓄满泪水,干枯的嘴唇极尽委屈地颤抖,呜咽:“许城——”
她以为她死了,再也见不到他了。她多怕呀,怕到这一刻脑子仍昏昏沉沉,眼泪却本能地止不住外涌,一串串淌进鬓角。
“别怕啊。没事。没事了,阿皙乖啊。”他凑近,拂她的泪,柔声轻哄。他尽量靠近她,吻她的眼睛和面颊,他的气息起了安抚作用。
她渐渐止了哭,死亡的恐惧消退。她突又瞪大眼睛,猛地抓住他的手,沙哑道:“他时刻准备逃走。他去银行换了很多美金。”
她在上救护车时就说过。
“你放心,有人盯着他。”
“余家祥!”
“我都知道!他害不了我。”
“手机……”
“在易柏宇手上,很安全。但进水了,要修。”他安慰,“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姜皙,你做得很好,很棒。”
她手松了,人闭上眼,低声:“许城,你别怪我。”
“怪你什么?”
“线人。”她知道,他一直反对,怕她危险,“可,阿文、肖谦、祝飞,姚雨,还有你……”全是她重要的人,“我没法,无动于衷。我也会恨……”她眼中含了泪,“何况,祝飞,他,五年,67个线人……”
他耗费无数的时间精力,拼命推进到最后一步,却倒在门口。这最后一步,只有她最适合。无数双手托举着她。
“别说了。我懂。我都懂。阿皙,我没怪你。我为你骄傲,我们阿皙很棒。真的。比我还厉害。”
她虚弱而又浅浅地笑了。
许城轻声哄:“喝点水,好不好?医生说,你醒来了,可以喝一点水。”
“唔。”
许城抱起她上半身,她周身热气烘烘的,软软靠在他怀里。他将床头插了吸管的水杯拿来,喂到她嘴边。
姜皙渴坏了,咕嘟咕嘟地喝。
“不能喝那么急,也不能喝太多。慢点……”
她就乖乖慢慢地喝;喝累了,喘着气深呼吸,忽然一僵,疼得啊哟一声。
许城也跟着一僵:“怎么了?哪儿疼?”
姜皙脸皱成一团,手捂胸口下方:“这儿。”
许城说:“对不起,我把你肋骨摁断了。”
“没关系。”
她声音很柔,没有力气。
他下颌贴贴她微微汗湿的额头,问:“你想躺下,还是我再抱你一会儿?”
“再抱一会儿。”
“好。”
许城往病床里头坐了点儿,找了个她更舒服的姿势。
“许城。”
“嗯。”
“我好后悔,没有跟你说。”她迷迷糊糊道,“掉进水里的时候……”
“什么?”
“我好喜欢你。”她嗓音柔软,喃喃,“我好喜欢你啊。”
许城一动没动,心软透了,发酸,酸意涌到鼻子眼睛里。他低低地说:“我也好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
姜皙眼睛都睁不太开,模糊而幸福地笑了;笑着,伸手抚摸他下颌,抓了抓,咕哝:“你要刮胡子了。”
他无奈笑了下:“今早忘了。”
“哦。”她讲话耗了太多力气,意识不太清晰了,“我给你写了信。不好意思给你。”她柔软地笑了笑,“应该没了。被水泡坏了。”
“在哪里?”
“裤兜。”
“我等下看。”
“看不到了。”她有点遗憾,“应该没了。不过,反正,也不想给你看。不好意思的。”
她嘀咕说着,没声儿了。
许城垂眼,怀中女孩已闭上眼睛,呼吸灼热而粗重,昏睡过去。他舍不得将她放下,又抱了好一会儿,怕她长久这样不舒服,才将她小心放平;吻了吻她微干的热热的嘴唇。
姜皙的衣服已装在袋中。许城从裤子口袋翻出一团湿漉的信纸,小心展开,纸泡进水里,没及时晾干,晕开了,黑灰一坨。
但因是油性笔,字迹尚可辨认。
“许城,
不知为什么,忽然想给你写这封信。可能是最近你在经历着的一些事,让我很心疼你。你要是看到,可能会笑话我,有什么好心疼的。
我知道啦,虽然你面对着一系列的挫折、亲历着灰色,不能接受、不能同流、还要努力去对抗很多东西,而你从没表现过放弃或松懈;但你也只是个很年轻的人,有着很柔软善良的心,怎么会不累呢?
或许,在我看不到、你也不说的地方,你经历着理想被怀疑,信念被人试图摧毁的时刻。但我知道,你会坚定地走回来。
写到这里,我才知道,这就是我爱你的地方。许城,我热爱你的灵魂。很爱很爱这样纯净的你。
其实,我恨过你的。在以前的很多日子里,一边恨你,一边隐秘地仍爱着你。恨你的欺骗隐瞒,也爱你的欺骗。爱你在痛苦挣扎中最终选择走正确的路。
因为,在经历了这么多人和事后,我早就明白了当初你的选择。在得知祝飞死讯、阿文肖谦死亡真相、看着你被不断伤害时,我心里一次次冒出去做点什么的冲动念头,哪怕危险。
我早已完全理解了当初的你。
你很了不起。而我喜欢的,正是这样的你。
我从未和你说过,在分开后那些漫长的日子里,我并没有感觉到巨大的黑暗。虽然日子可能过得很辛苦,可在我之外,世界是明亮的。
大概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在。
我能感觉到,这个世界,这个社会在一点一点地变好。曾经的许多的姜家,越来越难存在,也一个个被打垮。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