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趁手武器,这一方立刻扭转狼狈局面。但许城仍没那么好对付。他虽腹背受敌,手臂、腿上挨了几闷棍,但他很快贴到车旁,将车身作为后方应敌。
国字脸挥棍前来,许城伸出手臂生生吃下一棍了,立即反手攥紧棍子,将他扯到跟前,腿脚续足力气、踹他心窝。
国字脸飞出几米倒在地上,直吐鲜血。
大块头和花臂脸同时挥棍,许城两手去挡,抓住棍子将两人使劲往跟前一撞。却听身后从天跳下一道巨响。
他知有人偷袭,一蹬车灯要跳开;撞得满头是血的大块头和花臂大叫一声,拿棍子架抵住他。许城紧急侧身,但下一秒,背上一阵剧痛。
偷偷猫上车的杨建铭背后突袭,一把尖刀擦刺过许城侧背,鲜血飞溅。
许城剧痛难忍,双手握棍狠推开大块头和花臂。回身之时,从地上爬起的国字脸报复地猛踹他后背。
许城扑倒在地。
刚才挨下那些闷棍,各处痛楚在周身炸开。他一咬牙,抓住钢管强撑起身,又是一拳击退国字脸,一脚旋踢扫上花臂脸颊,踢飞他一颗牙齿。
可他才喘着气低头检查身侧伤口,杨建铭握紧钢管,再次从背后偷袭,一棍子打在他头上。
砰一声闷响,许城刹那间头痛欲裂,人晃荡两下,想站稳,但,
那一刻,许城猝不及防,看到了那年夏天,
耳畔突然响起惨烈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一阵一阵,痛彻心扉。一股穿越时光的剧痛袭来,像积攒了十年的痛苦在他体内骤然爆发。
他只觉天旋地转,人哐当砸倒在地。灯光人影飞溅,尘土飞扬。
他看见了人生中最灰暗的夏天。
很陌生,却又如嵌入骨髓般熟悉——潮水一样疯狂扑来。
他看见一个少年,发了疯一样,在江州、江城、云西、奚市的大街小巷,疯狂寻找着谁的踪迹。他满目惊恐绝望,几乎不吃不喝,胡子不刮、头发不剪,又瘦又黑,像个野人。
他看见,
那个少年在嚎哭:“我找你要那两样东西的时候你猜不到吗?你猜不到我喜欢她她对我很重要吗?!李知渠你都知道!但你只想着立功!你有没有答应过我保证她不出事?你配当警察吗?!你不配!”
“你怎么能不去上学?你疯了!你别为了她,毁了前程。”
“我已经没前程了!!”
“你就当她死了!难道你也要去死吗?”
少年怔住,一句话不说,转头就往江里跳。李知渠去拦,他突然扑上去打他,但这些日子他太孱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打不赢,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出来。在场之人吓得变色,他直直向后晕倒过去。
他又看见,
病房白得刺眼,姑姑在哭:“孩子啊,你别这样,别这样。姑姑心里疼,疼啊!小城——”
可她口中的“孩子”不听,他浑身血痕,抱头蜷缩在病床上,嚎哭,哭得撕心裂肺,惨不忍闻。
许城头骨剧痛如裂,眼前一片血红,耳朵里嗡嗡巨响,听不清周围任何声音。
他挣扎着爬起来,杨建铭等几个练家子也满头血与汗,到处负伤。
几人见他倒下,好不容易趁机喘气,不想他又恶狠狠站了起来。
杨建铭冷喝一声,蓄满力气朝他挥棒而去;许城徒手生拦住棍子,脚踹而出。杨建铭移腿躲避,迅速出拳;许城抬臂抵挡,肘击而去。
两人打得拳拳到肉,杨建铭仍不占上风,被许城逼得连连后退,踩到石子一歪,许城一脚踢他膝盖,杨建铭吃痛跪地。
可那时,断眉趁机偷袭,许城侧身躲避,而刀疤脸满身血泥爬起来,一棍打在他太阳穴上。
许城吐出一口鲜血。
也就是那刻,他突然看到第一次推开画室门时,见到姜皙的场景。
春末初夏,她一身白裙,坐在软椅中,目光水盈盈亮晶晶地望着他。
他那一刻的心情是——
那些记忆的情绪,很多情绪,如开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许城摔倒在地,看到——
叫她看晚霞那一幕。
他望着她趴在小圆窗边的侧脸,不是想着欺哄她,只是觉得,她真美好啊。
打架那晚,不是利用,只是……他想带她走;
轮船调头,不是想利用,是他不舍得离开她。
周围的人全部围攻上来,怕他再缓过来又是大患,且刚才被揍得太狠,满腔愤狠,对地上的许城拳打脚踢。
他很痛,但心里的剧痛甚至已叫皮肉之苦变得麻木。
记忆里积攒了十年的痛苦一瞬爆炸,他全身都痛,痛得不能呼吸;痛到几乎不能承受,要晕厥过去。
姜皙——
当初那个少年,他爱你,很爱你;比他现在爱着的、以为的、想的、还要深。
可为什么偏偏在年少时,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有和她讲过。
他痛到陷入无尽的恐慌,怕见不到她了,再也没机会告诉她了。
我爱你,姜皙,从始至终。
从来都是爱,很深很深的爱。
怎么就错过了九年,又在重逢后蹉跎了数月。
他这一生,分明做尽好事,为何上天对他如此残忍?
他想起了买戒指时的心情,不是要骗她,拴住她。他早知所谓结婚是姜淮拿胡萝卜吊他,可他听进心里去了,他自己偷偷计划了。
买戒指时,他很幸福;幸福到此刻想起,化为成倍的剧痛。
还有旋转木马,她第一次在旋转木马上对他笑时,他是心虚,是不忍,可——也心动了。以至于他无法多看她一眼,匆匆移开目光。
那时的心情,被谁偷走了?
他甚至,想起了初见时的心情。第一面,他就有了想摸摸她红红耳廓的冲动,猜想着,一定热热的,软软的。
所以,030411,他一直记着,从未忘记。
姜皙,初见,我就喜欢了你啊。
030411,那天我就对你心动了。不肯承认。
你知不知道?
他太痛了,痛到身体做不出反应,生生挨下所有的拳脚。
他听到医生说:“你不喜欢她,你只有愧疚。”
说:“盯着你手中的纸,你不疼了,你一点儿都不疼了。”
终于,许城挣扎着想起来反击,可脑袋重如灌铅。嘴里、鼻子里全是血腥味、尘土味。
意志想起,身体动弹不能。
“行了!”张市宁下令。
众人喘着大气停下,皆是狼狈。
而许城突然抓住一根钢棍,猛地往最近的人小腿处一捅,竟直接将对方小腿捅穿。顷刻血流如注,惨叫连连!
“你他妈!”刀疤脸气到狂暴,上前猛踢许城脑袋。他抬手抵挡,咔擦一声,断骨的剧痛在手臂上炸开。
许城痛嚎一声,头猛扎在地面,脏兮汗湿的后背上肌肉紧绷,青筋暴起。
几人在打斗中对他又恨又怨,还想继续踢打,张市宁走了过来。
汽车车灯交错,许城像团血泥混杂的脏抹布,趴在灰地上,只剩喘气、流血的份儿。
无数尘土在车灯中飞扬,张市宁到他面前蹲下,说:“你骗我。”
“你没找到数据卡。但你很聪明,太聪明了。也多亏你聪明过头,我才发现你没找到卡。”他抬头,对一旁的邱斯承说,“他已经推断出比数据卡里范围更广的东西,更广的人和事。留不得了。”
许城没有反应。
张市宁做事讲速战速决,不多话,才起身,想一想,又蹲下来,说:“有件事,我得替李知渠跟你解释一下。”
听到李知渠的名字,许城缓缓抬眼,沾着血和泥的睫毛黏在一起。
“当初,你跟李知渠说,想带姜皙走。李知渠跟我说过这事儿。但,我提前了行动。我想着你要跟她走了,这辈子就毁了。当然,也就不能为我所用了。那时候我很看好你。我没看错。我原以为我能来誉城做到市局,但尚杰力保了范文东。现在,我真后悔,当初应该放你走。这样,我也不用看着你死。”张市宁摸了下他的头发,
“到了地下,跟李知渠说一声,算我对不起他。”
许城眼睛血红,要扑上去;可杨建铭和另外几人死死摁住了他。
张市宁交代邱斯承:“现场打扫干净。”
“嗯。”
张市宁的车很快在原野远去,变成一个模糊的点。
邱斯承冷睨着被摁在地上仍死死望着那个点的许城,他半脸血污,车灯斜照在他脸上,勾勒得一张男人脸冷厉而又脆弱。
到了这份上,居然还透着一种脏兮的性感。他邱斯承,也只是输在了一张脸上。
不过,这张脸,过了今天,也就没了。
“水。”邱斯承伸手,花臂给他递来一瓶水。
邱斯承拿皮鞋鞋尖挑了挑许城的下巴,戏谑:“你说,姜皙看到你这样子,会不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