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执拗等着,等着,突然看见书桌上那个上锁的抽屉。
姜皙去厨房拿刀,用尽力气一撬,锁芯炸裂,她拉开抽屉,满抽屉的车票、机票、名片,全国各地都有。
一个翻旧了的本子,记录着各处医院、警局、疗养院的电话、地址、邮箱。
她一页页翻,
全国各地,无数个勾勾叉叉,大半年左右循环一次。早年他趁放假到处跑,后来他通过实地和网络弄到更便捷的联系方式了,就电话、邮件寻找。
而南泽精神病院、蓝屋子学校,在姜添第一次就诊的前几天,他刚联系过。
她望着满抽屉的票据,最早的已经发黄,热敏纸上痕迹消失,成了空白。她呆呆低头,手背上密密麻麻全是滴落的泪,还顾不得擦,
那台手机再度亮起,点亮足够了。
姜皙慌忙将它抓来,时间停留在最后一次开机,2009年。
年代久远,壁纸已经空掉。她记得,以前是她的照片。
她对操作已陌生,随便摁了个键,出来短信收件箱。黑白的屏幕,简单的文字。
发送者千篇一律,是同一个人:“JX”
最后一条短信,是十年前了。
2005年6月23日
“许城,我好像……又想你了。T^T”
2005年6月23日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好想你。^_^”
2005年6月23日
“知道啦,我会记得喝水的。=3=”
2005年6月23日
“不用给我带零食,你上次买了好多,我都还没吃完呢~”
随后是6月22日,21日……一直后退,每天都是无数的琐碎的信息,日常的,思念的,撒娇的……
手机的收件箱清理过,清掉了其他所有通讯人,只剩下了“JX”发送的各种琐碎小事。
姜皙又点开发件箱,发送对象也全部只剩一人:“JX”。
最早一条,是九年前。
2006年10月11日,只有一个字:
“我……”
接着是,2006年6月28日
“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平安。求你平安。”
按时间倒数,基本是隔几月,发一条。求她平安。
直到2005年7月和2005年6月,那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是铺天盖地的疯狂的——
“如果你开机,看到我的短信,回我个电话。”
“求你了。”
“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
“你到底在哪儿?”
“我快要疯了。我真要疯了。你到底在哪儿?”
“我求求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求你了……”
“你杀了我吧!你一刀捅死我!”
“我跪下来求你,求你开机,给我回个电话。求求你了。”
……
上百条的疯狂祈求,惊涛骇浪,无一回应。
直到来到2005年6月23日,风平浪静下去,
“我也好想你。”
“马上回来。=3=”
“多喝点水,每次都忘,嘴唇都干了。”
“那给你带冰淇淋好不好?”
“刚吃到一颗很好吃的软糖,给你带。想吃吗?”
2006年6月22日。
“下次睡的时候亲我脖子小点儿力,刚发现脖子上又一颗草莓。不过,你喜欢,就好吧。”
“想把你揣我兜里随时带着,想到就拿出来亲一口。”
太多了,姜皙看不完,眼睛全糊了,退出来,界面停留在最后那两条:
“我……”
“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平安。求你平安。”
点开图库,有张照片。
很明媚俊逸的少年,搂着一个快乐的女孩,冲镜头在笑,笑得露出白白的牙齿。他们在船上,阳光照着他们的脸,很美好。
照片像素不高,但扑面而来的亲密和幸福很清晰。
她又点开通讯录,依然是全部清空到只剩一个“JX”,继续点开,专属铃声那里写着“喜欢你——Beyond”。
姜皙像尊雕塑。她垂下头,微微蜷起胸膛。她很疼,像被重器连续击打,却又没有死。
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熟悉的房子变得像果冻一样在视线里弹跳。她摸着墙壁缓缓走去客厅。
她克制地呼吸着,怕太用力,会牵扯到胸中某处痛点。她四周看看,想找什么,但又不知找什么。水光中,她看到阳台上晾晒着许城的衣服,闪闪发亮。
她把他衣服收下来,叠上衣时,她手有点抖,觉得呼吸困难,眼睛再度模糊。
她强撑着去叠他的长裤,才伸手,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随着心跳砰地炸开。她连坐都坐不稳了,慢慢扶着沙发跪到地毯上,眼泪已止不住,像撕裂了装珠子的袋子,七零八落地往下砸。
可姜皙像不知道哭了,只觉得痛,心脏、脑袋、喉咙、眼睛,浑身上下哪里都在痛。她摸索着爬到茶几那边,双手在茶几上不知道要找什么,手往哪里抓都是空的。
太疼了,肿胀的喉咙里塞满了刀片,疼到她无法呼吸,她拼命喘着气,喘着,忽然嗓子里溢出一丝痛苦的呜咽,人俯下身去,哭出一声惨叫。
“啊——”
她终于呜啊大哭出声,哭得像风中摇摇欲坠的芦苇,双手在沙发上、茶几上到处摸索,想找到什么,却找不到。
她哭得佝偻下腰去,哭得满脸泪水,浑身是汗,哭得像要把心呕吐出来。
姜添听到动静,走出房间,惊怔地瞪大眼睛,跑来她面前蹲下,惊慌道:“姐姐,你怎么了?”
姐姐哭得太心碎,姜添的眼泪也哗地淌出:“姐姐,不哭。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不哭。”
姜皙抓住他的手臂,哭道:“添添……添添……啊!!……”
两姐弟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
天还没亮,姜皙就去医院了。
去之前,她在街坊店里吃了很大一碗鸡汤米粉,她要有很多的力气,去撑着许城。
他失踪的这一周多,誉城可以说是地动山摇。
在此之前,网络上曾无数人对许城痛骂,说他人面兽心、道貌岸然、提及姚雨,更是所有下流词汇都往他身上倒。
可恰恰是那一波污蔑,在他失踪后,迎来巨量的触底反弹。
问真新闻在明里暗里一步步推动打造着故事线,情绪堆积,到《一名刑警的消亡》那篇新闻报道发布那天,呈指数级爆发。许城的故事彻底名扬,成了全国性的热会热点。
哪里都在讨论,声援许城,抨击黑暗,呼吁彻查。
全国性的新闻报道到处开花,所有媒体都在关注誉城警方的搜索。
每天,姜皙都冷冷看着新闻,想着在千家万户的电视机、手机网络面前,有多少人激动、愤慨、如见天光;又有多少人心虚,恐慌,如坐针毡。
或许有人指望着风波过去,可一天一天,关注度居高不下;也已有明确消息传来,中央调查组已拟定,将尽快出发。
而失踪一周后,许城被找到,更是再度引爆新闻。
姜皙清早到医院时,楼下仍有不少媒体在做报道。
她来到ICU的玻璃边,望着风暴中心的那个人——许城仍是静静躺在那里,无悲无喜,和她昨晚离开时一样。
不知,此刻的他,是怎样梦境。
她望了好一会儿,走去护士站,问能不能给他刮胡子。她昨晚就看到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今早特地从家里带了电动剃须刀,不会伤到他。
护士同意了。
*
姜皙换了衣服,轻脚进去。
她凑近,看清了他,消瘦憔悴得可怕。她忍住泪,带着手套的手轻轻触碰他的脸。
他双眼紧闭,没有反应。
姜皙打开剃须刀,机器发出细微的机械音;她一点一点,慢慢沿着他下颌推动到下巴。
室内很安静,只有剃须刀的声响,伴随着心跳监护仪的滴滴声。
姜皙认真给他剃着胡须,听着一下一下他的心跳声,觉得很安心。
外面的风风雨雨,都不重要。就这一刻,很好。
她为他剃掉了青胡茬,他又变得清爽了些。
他说过了,他是刑警,不能留胡子。
她冲他微笑,用眼睛说:许城,你好帅哦。胡子干净啦,做个好梦,好吗?
*
许城做了个很长的梦——
他被杨建铭扔进坑里时,雨滴打在他脸上。雨大了,他早查过最近的天气,对他有利。至少,长期是渴不死的。
他从昏迷中微微转醒。
断眉私下撺掇后,国字脸不肯干了。很快,其他人也走了。
杨建铭独自掀了四五锹泥土,洒在他腿上,他浑身剧痛,一动也动不了。
他拿眼角看杨建铭,后者也冷冷看着他。随后,他竖起铁锹,停下了。站在坑上,思考。
许城通过阿刀联系过杨建铭。如果他信得过,可转来做污点证人。
杨建铭没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