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过枪,枪口滚烫,烙铁般炙着许城的脖子。
他闭了闭眼:“是!”
姜淮的枪几乎要捅穿他:“你他妈想死?!老子成全你!老子最恨卧底。我拿你当兄弟,你背叛我!”
阿武赶过来,急道:“小老板,得走了!不然来不及了!”
姜淮揪着许城把他拎起来:“她在哪儿?”
许城说:“我不会让你带她走的。”
姜淮一个顶膝猛击他腹部,许城撞倒在车上,痛得弓成虾米。姜淮瞄到他脚边,砰地一枪!
“我再问你一遍,我妹妹在哪儿?!”
许城一双血眼盯着他:“你想让她跟着你逃亡、从此东躲西藏地过日子?!姜淮,你别执迷不悟——”
姜淮一拳打他脸上:“她在哪儿?!”
许城咬牙:“我说了你带不走她!”
阿武心急如焚:“淮哥,来不及了!他不会害小妹的,你先走啊!!”
可姜淮打红了眼,又是几拳狠揍许城,许城半点没还手。姜淮再次将枪抵上他脖子:“我最后问你一遍,她在哪儿?”
就在这时,四方传来刺耳的警笛声。一瞬之间,四辆特警车飞驰而至,将路口封堵得严严实实。
姜淮冷笑一声,将许城抓过来挟持,枪抵喉管,面对着四面八方的特警。
“姜淮,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手枪,放开人质!”
阿武抱头蹲着,急道:“淮哥,把枪放了吧!”
“许城。”姜淮在他身后,恶狠狠骂了一句,“你他妈的,狗日的。老子真想一枪打死你。”他手上使力,枪口撞得许城抬了头。
许城说:“你罪不至死,别一错再错。”
姜淮居然笑了一声:“你觉得,以老子的性格,肯去坐牢?”
许城心里一沉:“你别犯浑!”
“老子有你浑?”姜淮说,“你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他语气随意,毫不紧张,像已决定了什么。
许城越来越慌,竭力道:“想想姜皙!姜淮你想想姜皙!你要出了什么事,她多伤心?你对她很重要你别干蠢事!”
姜淮晃神了两秒,问:“她退烧了吗?”
许城怔了一下,心如刀捅:“退了。”
姜淮叹息着笑:“我还想见她一面呢,没机会了。”
下一秒,他猛地将许城一推一踹。许城摔在地上,回头;就见姜淮抬臂,手枪瞄准了他。
许城惊愕,回头冲特警们狂喊:“别开枪!”
可——
“砰!!!”
“砰砰!!!”
阿武惨叫:“淮哥!”
姜淮直直倒在地上,胸口三个洞,汩汩冒血。许城扑上去,死死摁住他胸口,但鲜血泉一般往外涌。
“许城,”姜淮死死盯着他,说了一句话。
许城吼:“你先别说话!等医生——!”
但……姜淮断气了,双眼涣散望着天。
许城脑子里嗡地一片轰鸣,什么都听不到了。
过去一年,两人争执、甚至打斗过无数回,但许城从没想过姜淮会死。他也罪不至死。
一股巨大的恐慌从天而降。
完了……
他完了……
他该怎么跟姜皙交代?怎么交代?!
她不会原谅他了,绝对不会原谅他了。
特警蜂拥上来检查姜淮的尸体,逮捕阿武和其他人。许城满手鲜血瘫坐一旁,盯着几步外的姜淮,双目呆滞。
有警察上前来拍他的肩,让他去做笔录。许城如梦初醒,突然推开所有人,狂奔而去。
他一路发疯般奔跑,他等不了让李知渠兑现答应他的条件了。他要立刻!马上!带姜皙走,对她屏蔽掉关于江州、关于姜家的一切消息!从此再也不回来!
她说过无数次,想和他一起离开江州,远走高飞的。
现在就走!
不能让她知道他是线人!
现在就走!
许城以为这一刻已是此生恐慌的极致,可当他狂奔到船上——门开着,风扇还在转,人却不见了。
吊水的针头垂挂着,一滴一滴,地上一滩静默的药水渍。
许城的心狠狠下坠,他惊恐地喊着她的名字,将整艘船上下翻找,没有姜皙。
他脉搏都快停止;双手抱头,想让自己冷静,可没用了,不断下沉的心仿佛掉入无底的黑色深渊,无休无止地加速坠落,永远触不到底。
他心慌到反复干呕,不断打她手机,始终无人接听。
许城骑摩托狂飚至栖雁山,竟见姜家大院火光冲天——原来姜家一直负隅抵抗,导致逮捕行动极其艰难。
他沿小路冲去小西楼,西楼也淹没在火海中。
姜皙的画室像一个燃烧的玻璃球,无数画作在火焰中翻飞。
他不顾一切冲进去,骇然撞见阿文的尸体。她脖子、胸口、肚子上全是刀伤,浑身是血倒在画室地板上。
许城抓住她肩膀:“阿文!阿文!”
她身体还是温热的,人却没气了。
许城更惧,惊惶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噪音,起身就本能地往大火深处去寻。
他怕,他怕姜皙在里面:“姜皙!”
“姜皙!姜添!姜皙!姜添!”
但救火的消防员将他阻拦。他疯了,只想往火场里冲。李知渠赶来,几人死命将他拖走。
他嚎啕大哭,彻底崩溃。
消防员说,小西楼里没有人了。许城一直守在姜宅外头,僵硬如雕塑,双目笔直而血红,哪儿也不肯去。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才灭。姜成辉兄弟弹尽人绝,终于被捕。姜家抵抗之下,伤者无数。经辨认,没有姜皙和姜添。
许城听到这消息,一颗持续高速下坠仿佛遥遥无期的心,终于撞击摔碎在坑底,砸得稀巴烂。
那一瞬间,他恍惚觉得世界变成一个突然熄灭了灯的小房间,寂静无声,眼前一片漆黑,一丝光亮也没有了。
他一句话没说,直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
后来,许城想,那天他要是没有离开船,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又或者,姜皙在姜家覆灭后,依然会得知他的欺骗,而不顾一切也要离开他呢?
第30章
2014年, 冬。
江州。
汽车驶离老城,经过新城区一条商业街,行人多了起来。
商店已关张, 拉着防盗网。店里灯火通明,假人模特站在光亮的橱窗里, 笑容可怖。
虽是冬夜,便利店、KTV、电影院、游乐场门口时不时有人进出, 夜生活一派繁荣。
某会所大厅金碧辉煌, 门口站了几个抽烟谈事的中年男人, 迎宾的服务生都是俊男美女,在冷风中也身姿挺拔。
卢思源望见窗外繁华, 冷不丁冒出一句:“邱斯承也打听过她的下落。”
许城扭头:“谁?”
“姜皙啊。”
“为什么?”
“我一开始小人之心, 以为姜家害他家破人亡,他想报复。结果他说,他最难的时候, 姜淮给了他工作机会。姜家罪有应得,但姜淮罪不至死, 姜皙也是无辜的;反正他也有钱了, 能帮就帮点。这心胸,要不说人家能成大事呢。当年被整成那副样子, 也能翻身。”
当年姜家垮台后, 邱斯承以极低价接手无人愿碰的辉色娱乐场所,迅速盘活,卖了个好价钱, 带着第一桶金去誉城发展。
他这人有奇缘,结识了誉城思乾货运江运公司老板于平伟的女儿,婚后迅速接管事务, 并坚定转型房地产。这些年,思乾突飞猛进,成为誉城头号大集团,数一数二的龙头企业。其名下的思域娱乐也在誉城服务产业占有重要地位。
他本人各种“杰出企业家”荣誉拿到手软;发迹后不忘回馈江东父老,如今是江州的大慈善家。各类捐款已达数亿。
“哦对,他这两天就在江州,参加一个慈善晚宴。你俩也是奇怪,都在誉城,那么多年也不聚一聚。”
“忙。”许城敷衍地说。
卢思源没在这问题上多停留,转问:“你回来,去看肖老师没?”
许城“嗯”一声,抑住心头刺痛,说:“肖老师她……老了很多……”
五十多岁的人,已满头白发。
两人都沉默了会儿。
当年,姜成辉接受审判,死刑,于次年春天执行。
但春天还没来,李知渠失踪了。在那个寒冬。几天后找到他的车,车上有他“出逃”的行李箱和“收受”的五十万现金。
至于人,至今没找到。
江州城一片哗然。有人怀疑他被栽赃,有人痛骂他也是坏种。有人惋惜认为他去避风头了,有人疑心他逃之夭夭。
只有肖文慧斩钉截铁地说,她知道她儿子已经死了;隔三差五去警局问,李知渠的尸体有没有找到。一问就是九年。
江州人私下都说她疯了,哪有母亲连儿子尸体都没看到,就笃定地说人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