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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的船_玖月晞【完结】(68)

  隔着一扇门,姜皙指甲紧抠桌子,她知道他还在外面。

  恍惚间,她想起了姜家那天的大火。阿文姐姐让她快跑。她说,姜成辉不是个好爸爸,不爱她,死了也不用难过;她说,许城是警察的线人。

  阿文流着泪说:“你带着弟弟,一直往前跑,躲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永远不要回来,也不要再想这里的人和事。这儿不是你的家,你也不是姜家的女儿!把这里的事都忘掉!”

  “船上是不是也不能回去了?”她哭着说,“阿文姐姐,那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阿文姐姐,我好怕……呜呜,哪里都没有家了是不是?”

  阿文也哭:“阿皙你乖啊,不怕。世界那么大,你那么好,一定会有新的人爱你。”

  “快跑!不要回头!好好活下去!快跑啊!”

  爸爸,哥哥,许城……

  她以为养育她成长的爸爸,不爱她,毁掉了很多人的人生。

  唯一对她好的哥哥,死掉了。

  许城……他骗了她,他不喜欢她。

  可那个时候,她太小,太简单,理解不了那么庞大的东西。就像笨拙的孩子拿渔网去承接汹涌而下的泥沙,漏掉大半,只剩一丝丝细沙余留丝网上。

  她乖乖听了阿文姐姐的话,紧紧抓着弟弟的手,努力向前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她带着弟弟几经周折,意外闯入肖谦的生活。

  连嫁给肖谦也是懵懵懂懂的。

  婚后那平静的两年半的生活,她依然没想明白那些事。她太懵懂了。好像没有很巨大的悲伤,只有很多日子里的细小的难过。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爸爸是假的,家是假的,许城也是假的。为什么哥哥死了,阿文姐姐死了,后来肖谦也死了。

  是她的错吗?

  那时,她太年轻,对爱恨情仇理解不深,要等到之后阅历增长;像遮光印字的苹果,稀里糊涂蒙着一层包装纸,等成熟了,字迹才会显现。

  肖谦死后,她独自承担起养活自己和弟弟的责任,本能地去求生,去工作,去漂泊。

  一年一年,岁增月涨,好像也没有突然的节点,人在年月里自然而然成熟了。就懂得了一些事,也明白了所有一切是怎么一回事。

  比如,明白了一个爱女儿的父亲是不可能将其圈养的,那是毁掉她的人生。

  至于许城,她其实从始至终就知道,他做的是对的事。她只是……罢了,

  一切都是她的命运。

  在有些个节点,她也对许城愤怒过,憎恨过。也在有的深夜泪流满面。

  可当她完全成熟、历经并懂得了生活时,情绪都已过去。

  姜皙没有了巨大的悲伤,只是当初不明白的问题,依旧不明白。

  她做错了什么呢,她就完全不值得被真心对待吗?

  这些疑问也变得毫无意义,日子终究是要过的。

  一天一天,她平静地活着,只是不敢走夜路,只是总要换住所。除此之外,她自认都好。

  她真的,不想再被打扰。

  姜皙伸手,关了屋内的灯。

  门外,许城垂下头去。

  他穿上大衣,走进楼梯间,感应灯亮起,照得四周白花花的,极不真实,像酒后的世界。

  车停在江边的长楼梯下,但许城拐个弯进了老街长巷,拿了根烟点燃。

  他沿着小巷一直走去公交站,走着走着,皱了眉。他一周前给市政打过投诉电话,可路灯竟迟迟未修。

  他再次拨了个号码,这次表明身份。对方说立刻处理。他将上次提过的另一个建议又提了一遍。对方也一并应下。

  挂了电话,他独自坐在无人的公交站点。

  夜深霜寒,这时间,最后一班车已发走。他像在等一趟不会再来的车。

  十二点了。许城仍不急着回家,他最近失眠症加重,回家无甚助益,不如在外吹冷风。

  一根烟燃尽,他再度掏出烟盒,只剩一根了。

  他近期抽烟也格外凶,不是个好现象。

  他拿起最后一根烟瞧瞧,没所谓地笑了笑,低头点燃,微弱的火光照亮他的眼,一贯锐利清明的眼睛里,难得疲倦。

  青白的烟雾笼着他的脸庞,他眼神放空,无尽的迷茫。

  姜皙的很多反问,他接不住,像无法徒手接住暴雨夜流泻的雨水。

  他需要搞清楚,自己对她究竟是何种情感:究竟是愧,还是爱。所以与她重逢后,他很多次试图回想她消失后他的心情,回想那个夏天,跟李知渠争吵的那个夏天,但一些都很模糊。

  这些年,也不曾有一个关于那个夏天的片段或回忆跳入脑海。像一片被抽走的真空地带。

  又一根烟燃尽,许城伸手摸兜,意识到烟早没了。

  他将那纸盒撕开,展平,折叠起来。烟盒很硬,不好叠。但他还是一下一下,叠了个硬硬的小纸船。

  他渐渐平静了,盯着那小船看了会儿,起身扔进垃圾桶,走进了冬夜。

  第37章

  姜皙输入密码, 点击查询,ATM机上显示余额5337.02元。她顿时轻叹,许城给的钱, 或可暂且先留下的。

  一起关在ATM隔间的姜添已耐不住,啊啊叫着, 拍打玻璃。

  “添添,你等一下, 马上就好了。”姜皙匆忙摁取款键, 输入4500。

  姜添根本不听, 拍打得更用力。

  姜皙一手扶拐杖,一手拉他, 但姜添是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了, 力气很大,姜皙拉不住,终于取到钱, 立刻开门:“好了好了,出去了。”

  一出去, 姜添就不闹了。

  姜皙一根手指用力戳他脑门, 他脑袋晃晃,像安在脖子上的不倒翁。

  许城说的别的话暂且放一边, 但关于姜添的, 确有道理。

  这些年,姜皙担心在医院、救助组织留下记录,招致祸端, 一直都是自己带姜添,要么边工作边带他,要么只能将他锁屋里。但他在长大, 越来越难以管束。

  刚来誉城那会儿,他因换了新城市不适应,有过情绪大崩溃,进了精神病院。医生叮嘱,说他一定要有社交。

  姜皙找到蓝屋子星星之家,专门针对严重自闭症患者的公益学校,由专业心理咨询师、疗愈师带着志愿者们开发自闭症患者的兴趣,培养他们的社交能力,同时传授必要的生活和课业知识。

  蓝屋子是半公益性质,有社会爱心捐赠,每月向患者家属收取的费用相对于私立机构便宜些,一月四千;若需晚间住宿,每晚二十。

  姜皙初来誉城时,觉得城市太大太繁华,人员复杂,她莫名不安,总想逃离。

  可姜添每周看医生,每天去蓝屋子上课、认识同学,结交朋友,状态明显好转。原打算在誉城待几月就去云南的姜皙,只得改变计划。

  但上上周搬家,他又不太开心,情绪也有所起伏,所以今天去学校交每月学费前,姜皙先带他去看精神科医生,两小时的治疗,五百块。

  治疗完,姜皙将姜添送去学校,碰见姜添班的潘老师。潘老师心理学出身,从事特殊教育十多年,是位很有爱心的女老师。

  学校设有不同的兴趣班。姜添喜欢音乐,来这儿后,潘老师意外发现他有吹笛子的天赋。而蓝屋子与誉城天湖区少年宫仅一墙之隔。隔壁的专业老师常来教学。

  短短半年,姜添进步很快。

  潘老师感慨:“程添很有天赋,教笛子的吴老师昨天还夸他呢。像我之前说的,成长过程中没重视,程添的病情要是从小做社会化训练,现在都不用怎么看管,能自理了。”

  姜皙说:“那时家庭困难,不懂这些。”

  都以为,他是个傻子。

  她也是五年前在梁城遇到易柏宇,才知姜添原来是自闭症。从那时开始,她带着姜添接受治疗。不过离开梁城后,她住在小城市,医疗不如誉城专业。

  “现在也不迟。”潘老师见她拄着拐杖,问,“假肢还没修好?”

  姜皙抿唇笑笑,潘老师明了,把她牵到窗边,指:“那条路过去,左拐,走到天湖区公安。斜对面那街一直走,天湖区残疾人援助中心。有免费的,你去咨询下。”

  *

  最近连续降温,天冷风寒,姜皙拄拐过去,脸和手被风刮得生疼。

  她其实将拐杖用得很习惯了。

  认识许城之初,她没能将它使用得很好,但进步很快;之后,她装了假肢,还能蹦蹦跳跳。

  后来姜家出事,她一贫如洗。离开江州,跟肖谦结婚后,肖谦给她买过,可等他去世,假肢也磨损。她带着姜添,穷困潦倒;为了工作,勉强买了最次的装上;为避免磨损,不工作时都尽量用拐杖,左手磨出了茧,早习惯了。

  援助中心招牌大,很好找。姜皙在门口犹豫了会儿,终于进去。

  前台大姐很热心,热情说这里可以免费提供假肢。

  姜皙抿唇,微窘:“我知道。听人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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