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皙一听,立马就要滑下来:“那我也不玩了。”
可许城双手仍握着她,她那点儿力气是徒劳。
许城抬头望她,眉心轻皱:“你自己喜欢玩,管我玩不玩呢。你又不是来替我玩的。”
姜皙想了想:“你在哪里等我?”
许城拿下巴指指外头:“就这儿,它过会儿也会停在这儿。原地。”
“真的会停在原地?”
“嗯。”
“那好吧。”
“栏杆抓稳了。”许城说,“掉下来我可不管你。”
“掉下来会怎么样?”
“你就坐在地上跟着转。”许城说完,想起那画面,觉得有点搞笑,就笑了一下。
“噢。”姜皙也笑了,边抓好杆子,说,“不会掉的。”
许城拿起拐杖,走下轮盘,站在几米开外等待。
姜皙坐在那匹白色的大马上,正冲他笑。
音乐起,彩色的马儿们高高低低地朝前奔跑旋转起来。许城看见姜皙脸上的笑容放大,竟比那天的阳光还要灿烂些。
她始终看着他,冲他招手,冲他笑,不论旋转去了哪个方向,她都朝着他的方向。偶尔,她的马儿旋转去了中轴的对面,看不见了,但很快,她大大的笑容又会再出来,闪烁在那一片五光十色的旋转风景里。
许城看了半晌,意识到自己的唇角不知从何时弯起着,他唇线抿平,蹙了蹙眉,转头去看过山车了。
再不多看她一眼。
一曲终了,许城才回头,上前去接她。
姜皙坐在马上,脸红扑扑的,兴奋地说:“真的停在了原地。”
“好玩吗?”他问,将她扶下来。
“好玩。”
“脖子不酸吧?”
姜皙奇怪:“不酸啊,怎么了?”
许城笑一声:“玩一趟旋转木马,木马没怎么转,你脖子转得最勤。防贼呢?怕我跑了?”
她立刻摇摇头,但很快问:“你会跑掉吗?”
许城好笑:“你觉得呢?”
“不会。你要么就不会答应我,答应了,就不会跑。”
许城的笑容凝了凝,觉得她脸上的阳光耀眼到有些刺眼,忽就移开了眼神去。
他本能地转身快步走开,走了好几十米的距离了,才想起她跟不上他的。
他蓦地停下,回头,见她憋着一口气,双手撑着拐杖,连蹦带跳着急忙慌地“飞奔”跟上他。
许城心下一时无言。
他站在原地,等她紧赶慢赶过来了,才见她脸都憋红了,一头的汗。
他没什么情绪地说:“我要是走太快了,你就叫我一声。”
“噢。”姜皙气喘吁吁的,拿手背抹了下脸颊上的汗珠,手心早已被拐杖磨得通红。
他看看她通红的手,好一会儿,问:“练多久了?”
“每天都练的。”
“辛苦吗?”
“不辛苦呀。”
许城走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下,下巴朝身边指了指。
姜皙也过去坐下,问:“你走累了吗?”
“姜皙。”他扭头看她,“今天就当是正式的告别。以后不要打我电话,不要找我,也不要再去学校偷看了。”
他头一次对她说话语气那样认真。
游乐场里五颜六色,人来人往。姜皙的脸像凝固的面具,没有反应。许城看向一侧,那里,一只兔子人偶推着蓝色的冰淇淋车。
“为什么呢?”她轻声问。
“你或许是朋友太少,所以总来找我。但是,”他吸一口气,迅速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姜皙的耳朵嗡了一声,随即陷入空白寂静。
她问:“方筱舒吗?”
许城一愣,侧眸看她。
她面色有些苍白,但在微笑:“你从我那里拿走了一幅画。”
第6章
那是第一次,许城觉得,他是不是小看了姜皙。
他问:“你怎么发现的?”
姜皙说:“我会清点我的画。”
“发现了,为什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喜欢那副画。”
“滴滴笃——”一个穿着黄色背带裤、头顶彩色蓬蓬发的小丑经过,卖力地吹着喇叭,乐声刺耳。
许城有一会儿没讲话。
这事儿一开始是方筱舒的主意。
她从小受她爸爸方信平影响,立志长大了当警察;又酷爱看刑侦电视剧,在这个最青春热血的年纪,满脑子都是舍己为公、匡扶正义的理想画面。眼看着方信平那帮警察为姜家的各类事件头疼不已,她意外听说姜家一直在招写生模特,便想借着机会接近姜皙。
要是成为长期模特,或许能经常出入姜家。
可去了一次,姜皙对她印象平平。后来她还想再去,姜家不要她了。
据方筱舒说,姜皙不讲话,很沉默,很高冷。
或许她对男生会客气点,便怂恿许城去。
许城不愿意,认为这事儿纯属扯淡。
他也憎恶姜家,但他们还是学生,方筱舒看了几部刑侦片就莽莽撞撞、小打小闹,太幼稚了。
再说,要是方信平知道,得臭骂他俩一顿。可他拗不过方筱舒几个月的软磨硬泡,终于答应,说就去一次。要是不起作用,别指望他再去。
没想到,姜皙很快就再次联系他。
许城只觉荒唐。
可方筱舒很激动,像打了鸡血。许城本不想继续,偏偏那时,邱斯承家突然出事。和他儿时的家殊途同归。
是个很典型的江州悲剧。姜氏起家的金辉娱乐场,像个巨大的水泥搅拌机,搅着普通人的血肉,日夜金碧辉煌。
许城又和姜皙见了面。可这之后,他还是决定,这不是他能管的事。他对方筱舒撒了谎,说姜皙不再找他了。再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专心学业。
方筱舒虽失落,也觉有理,便不再提及此事。
“方筱舒人蛮好的,她和我讲了很多话,还问了我好多问题。”姜皙说,“来我家的模特,基本都不跟我讲话的。她不一样。”
“是吗?”许城有些意外她对方筱舒的评价。
“她真的很热情,”姜皙望着小商贩手里巨大的一串串彩色气球,有些向往,又低下了头,搓着手说,“但,我有点怕……”
那时还没有“社恐”这个词。
“因为我没有朋友,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我就什么也没说。”她有些遗憾,“她肯定觉得我很没礼貌。”
许城无言。
以方筱舒的性格,要是知晓姜皙的心理,估计她也会内心挣扎,不得前进。
还想着,姜皙问:“那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不能。”他早有准备,回答迅速,“我对你的生活不感兴趣。而且我很忙,没空交朋友。”
姜皙有些木然,隔了会儿,问:“但你有空喜欢她?”
“这跟你没关系。”他说。
她呆了一会儿,兀自点了点头。
她悄悄深吸一口气。人生第一次来游乐场,这里的空气这样丰富而复杂,甜腻的棉花糖香,水果味的冰淇淋,跑道的塑胶,花坛的泥土……
风吹着她额前的发,撩拨着她的眼,应当是刺痛的,但她好似无察觉。
她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摩天轮。
蓝天下,那个巨大的圆环挂着许多彩色的小房子,缓缓旋转着。里面的人应该很开心吧。
今天,她其实想坐摩天轮的。
因为从来没坐过呢。
所以很想很想。
可它那么高,像远在天边,够不到。
明明,已经走到它脚下了……
明明,穿了很漂亮的裙子,还辫了好久的头发。
姜皙仰望了许久,眼中有水光一闪而过,终于对自己微笑了,道:“我哥哥和我说了,喜欢是这世界上最困难的事,只能自发,不能勉强。我虽然很想勉强你,但又不想让你做困难的事。那,我们……就这样吧。”
还是谢谢你,来和我正式地告别。
许城静静的。
这是一段他无论如何也未料想过的话。
夏风吹在树梢上,唰唰作响。
那天过后,姜皙再也没找过许城。也没再打过电话。
只在一个月后,盛夏到来的时候,他们远远见过一面。
那天,姜皙乘车偶然经过许城的学校,执意下了车,站在林荫道对面望着校门。
是放月假的星期五下午,放学时间。住校的、走读的学生,潮水一样往外涌。
少年们勾肩搭背的、挽手的、追打的、笑闹的……生机勃勃。
有的跑进路边的便利店文具店,有的围在炸串摊、炒面摊、水果摊前……青春的响动像流淌的音符。
姜皙那时已换了假肢,但还不太适应,走路仍有轻微的跛足和疼痛。好在她那天穿了裤子,看上去和普通学生没什么分别。
她长久地站在街道这边,也不知在看什么。直到人头攒动中,她看到了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