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芊芊先让宫人打来一盆清水,用胰子仔细净了手,这才迈步走到太上皇床前,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放在太上皇的手腕上,替太上皇把脉。
燕娘子直勾勾地盯着孟芊芊,眼睛都没眨一下。
孟芊芊一边给太上皇把脉,一边扫了眼跪在床头的宫人。
奇怪的是,此人竟然不是福公公。
“福公公呢?”
孟芊芊壮似无意地问。
宫人道:“福公公病了,这几日是奴才在太上皇身边照料,奴才叫江德海。”
姿态倒是放得极低。
孟芊芊嗯了一声,收回把脉的手,轻轻揭开太上皇身上的薄被,解开太上皇的寝衣。
胸口与腹部有淡红色的疹子,这一点在郁子川抄录的医案上并无记载,看样子是刚刚发出来的。
孟芊芊的指尖来到太上皇的右肋下缘。
肝脏肿大。
脾脏虽摸不着,但孟芊芊推测,应当也出现了肿胀。
“唯一就是脉象不符。”
孟芊芊想了想,又洗了一次手,取出银针,撩起太上皇的裤腿,在三阴交斜上方的筑宾穴下了针。
太医们看着她的操作,不由地一怔。
左院判:“这是……”
胡院判:“筑宾穴走肾经,可通络排毒,她是想散去太上皇体内的药毒么?”
是药三分毒,常年服药之人会在肝脏与肾脏内沉积一定的毒素。
可太上皇才服了不到十日的药,用不着散药毒。
不对!
她是在散太上皇体内的药性!
胡院判忙道:“太上皇是靠着药物撑到现在的,你把药性散了,太上皇会没……命悬一线的!”
他差点儿脱口而出太上皇会没命的,幸亏及时打住,否则单是诅咒太上皇这一条罪名,便足够他人头落地的。
“胡闹!简直胡闹!”
另一位太医说道,“岐黄之术博大精深,我等尚且不敢自称精通,区区一介后宅妇人,不知打哪儿学了些旁门左道,便敢自称神医入宫为太上皇治病了?”
这话,简直是把燕娘子一并骂了进去。
又一位太医道:“怕不是只想来蹭个名声!”
在他们看来,孟芊芊是个半吊子,给太上皇所谓的医治只是走个过场,等将来太医院治愈了太上皇,她也能沾一份光。
世道对女子本就不公,世俗的偏见千年之深,又有几个是真正瞧得上女子的?
燕娘子道:“我呸,你们厉害,你们上呀!老娘起码诊出太上皇不是温病了,不像你们太医院,一个个全拿太上皇当温病医,太上皇的病情全是被你们延误的!真有脸说!”
吃屎去吧!
“你……你……”
两位太医想怼燕娘子几句,可看到燕娘子身前的荀相国,又把话咽回了肚子。
他们看向杨院使,指望老大替他们出出头,可杨院使看得比谁都认真。
一刻钟后,孟芊芊再为太上皇把脉:“终于对了。”
她起身,走下脚踏,对众人说道,“太上皇得的是疫病。”
左院判与胡院判异口同声:“疫病?”
几位王爷齐齐变了脸色,几乎是下意识地抬了抬袖子。
燕娘子嘲讽道:“哎哟哟哟,这还亲儿子呢,方才不是不信她医术么?怎么一听是疫病,就立马想捂住口鼻了?”
五王爷狡辩道:“我们可没有!”
杨院使快步来到床前,为太上皇诊治了一番:“‘温病起初,邪在卫表,浮而数’,你用银针刺穴,散去药性,就是为了让太上皇的脉象归于正常。”
孟芊芊点头:“没错,刺穴后,浮脉消失了。”
杨院使道:“相对缓脉,胸口出疹,其色淡红,肝脏肿大,高热,腹痛,食不济,后不利……确为疫病。”
“真……真是疫病?”
五王爷倒退几步,撞上凳子,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二王爷、三王爷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立即拿袖子捂住了口鼻。
既是疫病,必有极大传染性,所有人都被请了出来,只留下孟芊芊与几位太医以及伺候的宫人。
“我也留下。”
陆沅说。
孟芊芊道:“你留下也无用,无非是多一个可能被传染的人。我已经接触过太上皇了,你不一样,这种疫病不通过呼吸传染,你是无恙的。”
陆沅伸出手。
孟芊芊后退一步:“排查水源,戴上手套,不乱吃宫里的东西。”
交代完,她在他面前毅然决然关上了门。
第181章 抢相国的权
陆沅并非感情用事之人,他只是短暂的驻足了片刻,便冷着脸出了庄和殿。
众人此刻正齐聚在殿外,七嘴八舌地商议着太上皇染病的事。
疫病传染性极强,又是不治之症,一时间众人不禁有些恐慌。
宗政曦也很慌张,却不是担心自己染病,而是担心父皇的安危。
荀相国与燕娘子是为数不多面不改色的。
陆沅来到荀相国面前,不卑不亢地开口道:“相国可有何示下?”
不待荀相国回答,他立马接着道,“没有的话,疫病的事就交由本督来协助陛下处理了。”
这是陆沅头一次,不论私底下还是明面上,如此明目张胆地与荀相国抢权。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陆沅。
不要命了吧?
那可是相国啊!
兵权比你多,资历比你老,威望比你高,就连朝中的文武百官如今也几乎一面倒地支持相国。
燕娘子扇了扇手里的帕子:“疫病的差事也揽,真是个不怕死的。你们玩儿吧,我走了,我可不想染上疫病!”
“你恐怕走不了。”
陆沅正色道,“所有与太上皇有过接触的人都得留在庄和殿。”
燕娘子炸毛:“凭什么?”
“凭这是朕的圣旨。”
宗政曦威严地走了出来。
燕娘子翻了个白眼:“哼。”
陆沅又看向几位王爷,几位王爷赶忙挥手。
五王爷道:“我们可没碰过父皇啊!只、只有宛平一个人碰了!”
宛平公主神色木木地往庄和殿走:“我留下,我去陪父皇。”
宗政曦望向陆沅。
陆沅道:“为宛平公主准备一间屋子。”
庄和殿有一正殿,两偏殿,太上皇的主殿已被封锁,宛平公主与宫女们暂住东偏殿,太医与太监们暂住西偏殿。
此外,也需安排侍卫进行层层把守。
但必须是他信任、也信任他的人。
二王爷给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笑着问道:“大都督,我家王爷可以走了吧?”
陆沅道:“相国与几位王爷可自行离去,陛下也无需留在此处。”
宗政曦往门槛上一坐:“朕不走,朕要等父皇醒来。”
二王爷赶忙劝道:“九弟,国体为重啊。”
你不走,我们几个哪儿敢走?
宗政曦对荀相国道:“荀爱卿,这几日的国事,就劳烦你代为处理了。”
陆沅刚抢了荀相国管控疫病的机会,此时弥补了他一个监国之功,哪方的颜面都齐了。
宗政曦一愣。
这不正是陆沅教给自己的君臣之道吗?
荀相国郑重拱手:“臣领旨!”
荀相国走后,陆沅让宗政曦调金吾卫过来。
“金吾卫?”宗政曦有些纳闷,“金吾卫虽也隶属禁卫军,不过父皇登基后,逐渐把金吾卫分出去了,金吾卫很少入宫的,你确定调金吾卫?”
“确定。”
陆沅说。
禁卫军与锦衣卫不对付,陆沅执掌锦衣卫时没少和禁卫军结下梁子。
金吾卫被分出去有其分出去的好处,虽然他们不一定听陆沅的,但至少对陆沅没有敌意。
宗政曦这么一想,觉得调金吾卫是对的。
一个时辰后,金吾卫身着盔甲,神色肃然地进了宫。
韩辞单膝跪地,行了一礼:“臣率金吾卫弟兄叩见陛下,叩见大都督!”
陆沅微微笑了笑:“韩辞,你来了。”
宗政曦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有韩将军啊。”
韩辞随陆沅北征,与陆沅是生死之交,他比任何一个禁卫军都要可靠。
陆沅扶起韩辞,拍了拍韩辞的肩膀:“已经是金吾卫的上将军了,本督果然没看错人。”
“大都督,仗终于打完了。”
“你错了,真正的仗才刚刚开始,等回到京城,即将有一场不见烽火硝烟的硬仗,韩辞,你要进入金吾卫,以最快的速度拿下金吾卫。”
“我以后……都不能再回大都督身边了吗?”
“能。”
“何时?”
“本督需要你的时候。”
韩辞道:“现在,是那个时候了吗?”
……
主殿内。
孟芊芊正专心致志与几位太医商议治疗瘟疫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