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很轻,像是在向他撒娇。
赵安良眸光晃动,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
他按照林芙说的,已经在打水时洗干净的苍白的宽大手掌从盆中捧出清凉的水,随后抬到林芙伸出的双手上,缓缓张开,让水流尽量均匀地往下落。
从他的手掌里,落到少女的手上。
赵安良瞳孔微微扩散了些,心里涌现出一股充盈的愉悦感。
然后在下一次,他悄悄放低了高度,离林芙那双已经变得湿漉漉的手更近了些。
再下一次,又比上一次离得更近了,近得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赵安良心跳慢慢变快,低垂的视线专注,大脑开始有些放空,丝毫没察觉到林芙朝他投来了一瞥。
那一眼很轻、很快,像是被风吹着从湖面上掠过的叶片,似乎触碰到了湖面,又似乎没有。
所以赵安良自然不知道,自己方才那副阴郁中浸染着痴迷的、仿若变态般的模样被林芙尽收眼底。
但林芙什么都没说,仿佛什么都没发现一般,认真地清洗着染了灰的手指。
当赵安良还想接着去捧水时,林芙收回手,说:“可以了。”
赵安良动作一顿,不舍地放下手。
林芙把手帕浸入水里,拧干后擦了擦脸和脖颈。
赵安良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动作,发现她洗好后便问:“我去倒水了?”
林芙点头:“去吧,谢谢你。”
赵安良端起水盆,“别跟我客气。”
他仔细把自己之后的去向讲给林芙听:“倒完水我就回殿旁候着,你要是想休息或者做些什么,尽管去,那边有我看着。”
随即停顿片刻,赵安良心里纠结,面上神情却诚实地透出期待与向往。他问道:“下午用晚膳的时候,我来…找你一起去?”
林芙摇头,直接拒绝:“不要。”
赵安良握紧木盆边缘,心里很冷静地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太监,林芙不答应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但那么高大的一个人,低垂着头抿紧唇,有着能被一眼看穿的失落与难过。
甚至给了林芙一个错觉,仿佛她方才的语气要是再重些、再冷些,赵安良便会……红了眼眶,流下泪来。
……这不正常啊。
林芙想着。
赵安良明显不是一个性格怯懦、敏感、自卑的人,相反,他之前面对欺凌时的消极行为,不仅是因为他嫌麻烦,更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是冷漠的无视。
那是他们第一次对赵安良出手,但林芙相信就算自己没有帮忙解决,这件事也很快会有结果——
赵安良更像是一条不叫的野狗,在遭到人类的踢踹后会先行退避,然后默默地找到那人的住址,就蹲在房门不远处的阴影里,时机一到便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死死咬住那袒露在他眼前的脆弱的脖子。
——一击绝杀。
但这样一个人在面对她的时候,却显得过分……单纯脆弱?
林芙盯着赵安良瞧,直把他瞧得忘记了方才的失落难过,变得紧张羞涩起来,才若无其事般地收回视线。
她“滞后”地解释道:“不能让其他人觉得我们的关系亲密,不然日后事成,我想把你提拔到身边做个首领太监都会很难。”
本已重新染上血色的皮肤瞬间便变得苍白。
赵安良喜欢“亲密”这个词,但同时又被提醒了自己无意识地想要遗忘的事,惊喜、痛苦、不甘……心情很是复杂。
但他此刻都不能对林芙说,最好也不要让她知晓。
于是赵安良匆匆告辞离去。
林芙望着他的背影观察了下状态,没多久便听见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低声地喊:
“……林、林小姐。”
是翠柳。
林芙转身面向她,脸上疑惑的神情褪去,她冲这位看起来十分紧张的宫女露出一抹笑:“是你啊。”
翠柳愣了愣,轻轻点了下头。
第77章 “穿越者”的宫廷计(16)
翠柳是瞒着姜玉珠偷偷过来的。她心中实在不安,想过来看看林芙究竟过得怎么样。
找来的路上翠柳脑海里还不时闪现出并不乐观的猜测与想象,直到此刻真正见到了人,才松了口气。
看样子是没有被用刑,也没有被接受了上面人暗示的奴才们欺负凌辱。
翠柳对林芙说明来意后,放松地:“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昨日你被带走后我就一直有些心绪不宁,晚上做梦还梦见了之前还在姜家时,侧福晋杖杀下人的场景,那可真是…特别吓人。”
林芙谢过翠柳的关心,同她客气地闲聊两句后,问起:“玉珠姐她还好么?”
“真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娘娘突然那么生气,虽然最后还是……但昨日玉珠姐那么护着我,我已经很感激了。胳膊拧不过大腿,皇后想要做什么,这后宫里除了皇上还有谁能阻止她?你让她千万别自责啊。”
林芙有心试探,边说边仔细观察着翠柳的表情。
翠柳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勉强,嘴唇张张合合,最后也只犹豫着说了个“好”字。
很明显,姜玉珠应该是如林芙先前所料,发现自己被欺骗后恼羞成怒,要么是单方面与她冷战,要么就更极端些,单方面与她绝交了。
“那个…我、我其实是出来换盆栽的,得回去了。”翠柳顶不住林芙那双看着她的带笑的眼,心里总觉得会有些愧疚。既然已经知道人没事了,她便告辞离去。
林芙笑着与翠柳道别,心里满意点头。
正好。她想。
之前姜玉珠过激的反应明显表露出了一定的不可控性,她现在又不需要再借助姜玉珠去做些什么,便决定干脆切断两人之间的联系,日后哪怕阴沟里翻船,也牵连不到姜玉珠头上,更不会对她的计划有所妨碍了。
林芙转身离开原地。
……
景仁宫。
皇后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大阿哥,摆摆手:“行了,不用行礼了,你今儿个都来第三次了。”
大阿哥动作一顿,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依旧冷漠。
皇后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部的一个细微的变动,随后端起茶盏,挡住唇边那心知肚明的笑。
待大阿哥在对面落座后,皇后放下茶盏,接着之前的话题问他:“有五天了吧。这几日你除了晨请,午时、晚膳后都会来。”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这可与你以往的风格截然不同。”
皇后故作感叹:“额娘我啊,真觉得这几日见你见得比往日一月都要多。”
面对皇后的调侃,大阿哥表情不变,“儿臣过往每日也是要来向额娘请安的。”
皇后知道自己这儿子从小就逗不起来,老是没什么表情,一副冷冷的模样。于是她见好就收,态度正经了些:“你是要来。但除此之外,没事你便不会来找我。”
“但也好,额娘知道你忙着习武学文,每日都很累了,额娘要是想你了便自己去看看你,免得你奔波。”
大阿哥:“多谢额娘体谅。”
皇后把桌上的一盘糕点推向大阿哥,说:“底下人新做好的栗子糕,尝尝看。”
大阿哥同往常一样拒绝道:“儿臣不喜甜食。”
“那真是可惜了。”皇后看着他,说道:“我专门让那个新来的,那个叫林芙的小宫女做的,想着看看这新人做的糕点能不能让你入眼,结果还是不行。”
大阿哥神情一动。
皇后装作不知,继续道:“既然你不喜欢……银杏。”
银杏:“奴婢在。”
皇后:“去把这盘糕点拿给那个小宫女,全塞给她,让她好生尝尝味道。”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让人制住那名小宫女,由银杏亲手将这一盘糕点不间断地往她嘴里塞,塞完为止。
不会很痛,但这是一种赤/裸/裸的侮辱,也表露出主子对她的不满,想必之后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定会去找她麻烦,她接下来会有段日子不好过。
大阿哥克制不住地皱起眉。
他叫住得了命令便要离开的银杏,随即对皇后说:“额娘,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儿臣,不必如此试探。”
“是么。”皇后微笑着,“那你明知我只是在试探,根本不会真的去做……这样你都生气了,连听都听不得?”
大阿哥放在腿上的手,手指抽搐般地蜷缩了下,沉默着没说话。
皇后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了,正要接着开口,便听见她那冷得有些愁人的儿子低低地“嗯”了声。
皇后一愣,这下是真的颇为惊喜了。
“喜欢?”她眉毛微微上扬,嘴角带着笑。
大阿哥点了下头,而后说:“儿臣想让她到儿臣身边。”
皇后笑着,脸上的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她道:“额娘之前给你挑了那么多通房丫头,你一个都不要,身边伺候的人也说没见过你和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