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上有新的微信消息进来，蓝熹点开，屏幕上跳出林和颂的头像。
「起床了吗？」
「你的快递，我顺道帮你带上来了，中午要是没事，就下楼来吃饭吧，曼荷买了一堆。」
蓝熹拿捏不准了，这样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敲下字，「谢谢，今天不行，我约了大学同学吃散伙饭。」
她即将离开上海，临走前，要和大学舍友们好好聚一聚。
蓝熹特意洗了头，化了个清爽的妆，换上一条轻盈的连衣裙便出了门。
餐桌上，气氛原本轻松愉快，直到大学舍友徐婷平静地放下筷子，公布了一个消息：“我要离婚了。”
一句话，像颗无声惊雷，震住了在场的另外三个人。
徐婷和她老公是当年羡煞旁人的校园恋爱，一毕业就顺利结婚，两人都考上了上海的公务员，安稳又登对。
在所有人眼里，她一直是四人中感情最顺、生活最稳的那一个。
陈菲菲毕业后就回了杭州，进了当地的设计院；李燕彤则去了新加坡读研，今年才因家里频频催婚而回国。
原本以为徐婷拥有了她们曾向往的那种标准幸福，却没想到……
徐婷潇洒一笑，“其实，我们感情早就出问题了，我们没要孩子也是对的，日常过得平淡无趣，没有激情了，公务员也不适合我，压抑窒息，我提了离职，申请了国外的研究生，如果顺利，12月就会出国了。”
桌上一时寂静，只剩下火锅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
陈菲菲最先反应过来，夹了片毛肚放进徐婷碗里，“还是你勇敢，当年说结婚就结婚，现在说离就离，说走就走。我天天在设计院画图，都快忘了自己以前也想过去留学。”
李燕彤推了推眼镜，长叹一声：“我才是被催婚催得头大，回国才发现问题根本没解决。你这么干脆，我反而佩服你。”
蓝熹一直安静听着，问出关键问题：“那……他呢？就这么同意了？”
徐婷笑了笑，眼神清明，“对啊，就是他主动提的。英年早婚就是我这样的下场。你们以前总羡慕我从校服到婚纱，其实屁都不是。什么初恋，什么永恒，最后都会在柴米油盐里磨得一点不剩，风一吹就散了。”
听着她的话，蓝熹不由自主地多想了。
要是她那时候和林和颂一直在一起，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另一边，林和颂叫上了姚荣斌和程云瑶过去吃饭。
满满一桌的菜，姚荣斌调侃道：“我还以为你要宣布喜讯呢，没想到女主角都不在。”
林曼荷插话，笑嘻嘻地替答：“蓝姐姐啊，她去跟朋友聚会了。”
姚荣斌感叹：“所以是约会不成，所以才叫我们过来当电灯泡吗？”
林和颂倒上酒，神色淡淡，“蓝熹提了离职，要离开上海了。”
“啊？”
程云瑶愣了下，下意识望向男朋友。她可一直听说林老师是冲着蓝熹才来上海的，现在人要走了，这不等于前功尽弃？
姚荣斌斜睨林和颂，“幸好当初劝住了你，没让你一头热在上海买房。你看，现在蓝熹要走了，要不然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程云瑶揣测着开口：“那蓝熹打算去哪啊？”
“回鹭城。”
姚荣斌挑眉，道：“这几年房地产不景气，建筑事务所也不如以前吃香。她家在鹭城，回去发展也算正常。”
林曼荷瞅了眼面沉如水的堂哥，“哥，要不然你也回鹭城吧？”
姚荣斌一边给女朋友夹菜，一边摇头笑了声，语重心长道：“妹妹，你还年轻，不懂。这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事。你哥要是现在放弃，S大那边可是一笔违约金。”
“多少钱？”
姚荣斌比了一个数。
林曼荷沉默了。
夜风带着些凉意，轻轻拂过街边的梧桐树叶。
蓝熹聚会回来，喝了点酒，没有开车，从地铁站出来，脚步放得很慢，沿着熟悉的复兴中路往家走去。
过了红绿灯，她远远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面对面朝她走过来。
他脚步闲散，那目光穿过稀疏的车流与昏黄的光晕，沉静而直接地落在她身上，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蓝熹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不自觉地将脚步放得更慢了些。
渐渐地，越来越近。
她停下脚步，等他靠近，等他先开口。
林和颂在她面前站定，视线先是掠过她被酒意染红的脸颊，继而缓缓下移，扫过她线条精致的下颌，修长白皙的脖颈，而后落在那一双又长又直的腿上。
她今天穿了条短裙，脚下仍是一贯的平底鞋，随意轻盈。一只小巧的手提包勾在肩头，长发利落地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耳际碎发。
他的目光最终重新回到她眼中，深沉难辨。
周围的街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斑驳在地面上。
“好巧。”
最终还是蓝熹先开了口。
“不巧，我在等你。”
等她？
蓝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讷讷追问：“等我……做什么？”
“嗯。”他应了一声，递出一盒解酒糖，“这个，给你。”
她看过去，有些吃惊，他就为了给这糖，这么闷热的晚上，站在路边等她吗？
她看着他这副严谨又突兀地出现在街边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那点不自在的局促反而淡了。
恍然间像是回到了高三结束的那个夏天。
在三三两两的同学聚会中，他们总是不期而遇。隔着喧闹的人群，两人的视线时不时就会交汇在一起，又迅速分开，空气中弥漫着未曾言明的、细细密密的懵懂甜蜜。
直到那个海风微咸的傍晚，他们骑上了同一辆单车。
那时，她的手矜持地捏着他腰侧的衣服，头虚虚地靠在他背上，听见风声和他的心跳混在一起，然后是她清晰紧张的声音：“林和颂，你，要不要考虑和我谈恋爱？”
他骑着车没回头，唯有带着笑意的声音稳稳传来：“那我要是同意了，你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矜持，可以搂紧一点了？”
那时候的风，和他的话一样，带着清爽又直白的甜。
他一定想不到，她为了能多懂他一点，做过很多啼笑皆非的努力：硬逼着自己看了无数场看不懂的CBA、NBA，追着根本搞不清规则的世界杯；还下载了他常玩的游戏，打得晕头转向只为能和他多些共同话题……
蓝熹伸手接过，她倒出一粒糖放进嘴里，清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忽然就笑了，心底那点微妙的紧张感瞬间消散。
“谢谢吖～”她的声音里带着轻松的笑意。
林和颂单手插在裤袋里，步履从容地走在她身侧，露给她一个清隽的侧脸轮廓。
“林和颂。”嘴里甜意弥漫，她侧过头用亮晶晶的眼睛望他，“你是故意搬到我楼下的吗？”
林和颂闻言，唇角很浅地弯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如果我说是，你还会回鹭城吗？”
“会啊，因为我离职申请早就提了，在你还没有出现在上海的时候，我就打算回去了。”
“嗯，”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原来如此。”
“那你呢？如果知道我会回去鹭城，你还会来上海吗？”
“大概会吧。”
“哦～”
蓝熹含着糖，点了个头。
成年人的世界，思考总是多方面的。
他们不再像十七八岁的少年，可以不管不顾只凭一腔热血。理想很重要，但生活同样重要；诗和远方令人向往，但脚下的路也需要一步一步走得踏实。
有些答案，不必说得太明，有些选择，彼此心照不宣，就很好。
蓝熹想起今日舍友徐婷说的话，人还是要活得现实一点，选择是利己的。
是啊，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多孤注一掷。
她选择回鹭城，是因为那里有父母为她铺好的更安稳的路和更熟悉的生活圈；而他选择来上海，多半也是因为这里拥有全国顶尖的学术平台和更广阔的发展空间，这符合他一贯理性高效的准则。
站在岔路口，做出对自己最负责任的选择。
懵懵懂懂的年纪，很多选择都是错过，就如当年，因为太过年轻骄傲，太过敏感自尊，错过了面前的初恋男友。
可是，就算没有错过，结局就会不一样吗？也许就像徐婷他们那样，早早步入婚姻，然后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将最初的心动耗尽，最终落得一地鸡毛，草草收场？
蓝熹说不清。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像是一个岔路口，通往未知的远方。没有走过的路，永远不知道会遇见怎样的风景。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那些假设与惘然都随夜风散去。
林和颂侧眸看着突然安静的初恋女友，笑了笑，“怎么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