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涟口中的粗鄙之言还未说完,裴淮就已经一剑砍下了他的手臂。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袁涟甚至还没有看清裴淮的动作,就只觉得手臂一阵刺痛,他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连声哀嚎着。
裴淮扔下剑,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缓缓开口道:“就凭你这种货色,也敢肖想我妹妹?”
袁涟捂着血流不止的断臂,疼痛感让他几乎无法直立起身子,更别说还有力气回应裴淮了。
“袁大人失心疯了,把他带走好生照看着。”裴淮对身侧侍卫道。
*
袁涟之事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他在京城开设的几家产业也被查封。他表面贩售货品的店铺背后却另藏玄机,专为那些贫困的平民百姓提供印子钱。
他会故意破坏那些借了印子钱百姓们的农田,让他们无法在规定时日还钱。许久百姓还不起钱,只好用自家的房产田地来抵押,甚至有的到了卖妻卖女的地步。
也曾有百姓将此事捅到官府,可袁涟向来藏在幕后,平日里行事都由他的心腹出面,想要彻底让他伏法,并不是件易事。
裴淮此前一直按兵不动,实则早就在他身边埋伏了眼线,暗中搜查证据。这次,又以裴棠依作饵,逼得袁涟主动犯了罪行,也有了彻底将他查处的理由。
袁涟行刑的那日,京城又落了一场雪,似乎是要冲刷掉京城所有的肮脏与腐败。
裴棠依久未出门,并不清楚袁涟的事。她这几日抓紧时间作画,希望在赶在新岁之时作为礼物送给裴淮。
裴淮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少女端坐案前,垂眸凝神,分外专注的模样。
他不觉屏住呼吸,竟一时不想打扰这片和谐静好。
还是婢女清荷先发现了裴淮的到来,“大少爷!”
裴棠依抬头,眼眸首先涌现的并不是欢喜,而是几分慌张,“哥哥,你怎么来了?”
她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书案上的物件,翻动间有几张纸掉落在地,她又慌忙去捡。
裴淮本无意探究她在做些什么,只是她这幅欲盖弥彰的样子,让他有些不满。
裴淮径直走到案几旁坐下,没理会裴棠依那边的动静,兀自开口道:“我今日来是有一消息同你说。”
不待裴棠依回答,他道:“袁涟死了,你不必再担心这桩婚事了。”
裴棠依睁大眼睛,“何时的事?”
裴淮道:“今日午时。”
裴淮耐心地为她讲述了前因后果,只是省略了其中几件同她有关的事。
“哥哥没有受到影响吧?”裴棠依蛾眉微蹙,袁涟是死有余辜,不足为惜,更能为那些因他而受伤害的人们报仇。她只是担心裴淮,袁涟曾经和裴严交好,她怕裴严会因此责怪裴淮。
裴淮摇摇头,明显是不欲再在此话题多言。他的视线落在裴棠依沾染了些墨迹的手指,想必是方才收拾纸张时不慎沾染上的。
他收回目光,触及到她那双担忧中透着庆幸的眸子,先前的那些不虞似乎消散了些。
裴棠依不知道裴淮心中的那些弯绕,她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眸亮晶晶的,拎着裙摆小跑至书架旁,从上面取下一本书来。
“这本书,我想送给哥哥,不知道你不会不会喜欢?”
裴淮望着面前少女既赧然又紧张的神情,心头竟也不自觉地浮出来些许期待,这是当下的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
翻开书册,首先吸引注意的不是上面的优美词章,而是纸张上散发出的幽幽清香,连同裴棠依从肌骨里散发着的体香一同朝他袭来。
甜润扑鼻却不过分甜腻,若隐若现的薄薄清香在不知不觉间不绝如缕地渗透在人的肌肤纹理。
裴淮有一瞬间的恍神,忆起了那个已渐渐被他遗忘的荒唐的梦境。
手上的书仿佛不是书,而且梦境中裴棠依柔软的玉体。
屋外檐角冰棱坠地,几粒雪珠顺着冷风飘落,被这么簌簌一吹,恰穿过半敞的窗户落在了裴淮的鸦青色衣襟处,星点莹白点缀在青绿色彩之上,煞是惹眼。
“哥哥。”裴堂依的语气有些急,忽地伸手向对面人的方向,“你别动。”
女子葱白的指节骤然逼近,裹挟着寒风与清香的气息一道袭来。
待裴淮回神,这股惑人的暗香几乎近在咫尺。
恍惚间,令他呼吸一窒。
作者有话说:
----------------------
“律法有令,凡无故入人家内者,杖八十。主家登时杀死者,勿论。”出自《大明律》
裴淮:firstblood
第9章 礼物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裴棠依伸过来的手,动作幅度过大导致自己手中的书也不慎掉落在地。
伴随着书册落地而传来的轻微“啪嗒”声,一切似乎在此刻停滞。
裴棠依愣在原处,一双小鹿般的眸子不停轻眨着,黑色的眼睫宛如小刷子,一下一下扫在裴淮心头。他下意识侧目,避开这道直视着他的目光。
女子细长的手指微微蜷缩,悬在半空,白皙的面容泛着潮红,局促地半咬着唇。
须臾,才小声道:“哥哥,我只是想帮你掸掉衣襟上的雪珠。”
似乎是在为方才的举动解释着,话说到最后,声调越来越低。
裴淮喉结滚动了一下,顺着裴棠依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衣襟,雪粒悄然融化,唯留下一片淡淡的水渍。
而且......自己好像吓到她了?
裴淮眸中情绪翻涌,不知不觉,竟都没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对裴棠依此时的接近如此抵触。
这是先前从未有过的。
是这段日子,两人交集过多所导致的?
或许......也是时候将裴棠依带离了。
他打定了主意,欲要开口,抬眼,却看到裴棠依泛红的眼圈,瞧着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哥哥不喜欢我送的礼物么?既如此,我日后不送便是,哥哥别生气。”裴棠依绞着手指,轻声说道,大约是极其害怕这样的行为会遭受厌弃,她整个人的语气都是怯生生的。
恍然间,给了裴淮一种尚在裴府的错觉。
过去这几年,偶尔,他也会听下人们私下讨论过她,说她过得极为艰难。
裴淮一直是知晓的,虽然对她偶有照拂,但相处时间终归也是不多的。可如今几次三番面对她这幅战战兢兢的模样,心间颇有些复杂滋味。
他下意识绷直唇角。
这侧,裴棠依偷偷抬眼观察着裴淮的反应,内心忐忑不安。
见裴淮不应,裴棠依又近了一步,犹豫地伸出手攥住了他的一侧袖角,轻轻摇晃着,说道:“哥哥,理理我吧。”
“我没有生气。”裴淮顿了顿,不自觉放轻了点儿语调,道:“我只
是不习惯旁人离我太近。”
闻言,裴棠依赶忙抽回了那只攥着裴淮衣袖的手,“抱歉哥哥,我不知道,我……我以后不会了。”
眼看着那只白皙的手如同针扎了一般的一触即离,裴淮却没有想象中的放松,反而涌起了股奇怪的情绪。
暂且不去纠结那股情绪的由来,他俯身拾起书,重新翻开看着。
他故作镇定说道:“这扉页之间的味道,似乎与平常的书不甚相同。”
“是我闻着书中笔墨味太浓,便用我惯常用的香料熏了熏,哥哥是不喜欢这种味道吗?”
并非不喜,而是……
冬日的阳光由外照入,笼罩在二人周身洒下一层灿亮的金边。裴淮的半侧面容隐在大片阴影之下,让人难以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只能听得他道:“此味太浓,亦容易沾染衣袍,日后莫要如此了。”
裴棠依低下头眨了眨眼睛,落到裙侧的手也不由得攥紧了裙摆,许久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裴淮注意到裴棠依的小动作,却没有理会。
简单翻看了几页,裴淮问道:“你从何处得来的这书?”
裴棠依道:“前些日子出府时路过书肆,便买了一本。”
“哪来的这么多钱?”裴淮看得出来此书并非凡品,价格更是不菲。
裴棠依不知裴淮为何会问这些,更不清楚他问这些是代表他喜欢还是不喜欢,只得如实回答道:“我卖掉了娘亲留给我的首饰,用这些钱买的。”
裴淮微微皱起了眉,似是不赞同地道:“你不必如此的,即使是为日后离开京城做准备,我也会为你准备好充足的银钱,无需你为此费心。”
“可是哥哥,”裴棠依固执地摇头,“我不能一直依靠着你呀,总是要自己想办法弄到钱财的。以后在路上,还会有许多需要用到钱的地方。”
裴棠依所说之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可裴淮还是莫名地觉得有些不舒服,“钱财你自己保管好便是,不必特意买礼物送我。”
他的目光落到手中捧着的书册上,又道:“更不必为了要感谢我,花费这么多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