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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笔集_陈悟【完结】(52)

  雨,落下来了。

  雨还在落,落在九松寺的青石板上,泛起了层层涟漪。

  寺里的小和尚见祝昭一动不动地站在檐下看雨落,于是寻了棋盘两副棋子给两位无言观雨的施主送了过去,双掌合十道:“二位施主,秋雨不知何时能停,

  不若手谈几局,消弥时光。”

  落子声与落雨声交织,祝昭从容地应对着袁琢的棋子,突然开口问道:“袁大人若是你娶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可想过要和她怎样过日子?”

  袁琢执棋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恢复如常,一如既往地落子:“没有。”

  祝昭将手中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方才询问:“为何?”

  “袁某无根无蒂之人,从来不奢求能遇到白头偕老之人。”袁琢低头看着棋盘,缓缓地说。

  祝昭看不见他脸上神情。

  她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向了棋盘上的纵横交错的黑白二子,清明的声音与窗外雨声相和,带着不解与劝慰:“你应当相信自己能遇到。”

  你应当相信自己能遇到,应当相信你能有别的活下去的理由。

  袁琢听完却是极轻地嗤笑了一声,轻叹了一声放下了棋子往后一靠,他转头看向了窗外淅沥的落雨和在雨水的洗涤下青翠欲滴的古松,淡淡道:“相信是一件太过虚无缥缈的事情。”

  祝昭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她在想二十又二的青年应当是怎样的。

  应当像她长兄那样无忧无虑,已然娶了妻却还是长不大,应当像周涤那样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年纪里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无限憧憬,应当像崔协那样赤忱勇敢,虽然对未知的迷茫却还是奋不顾身地孤注一掷。

  总之不应当是袁琢这样的,带着无尽的孤寂与破碎,丝毫看不到任何一点该有的生命力。

  一想到他,她就只能立马想到一匹白驹,一柄长枪,一个老翁。

  唯此三物。

  他这样淡淡的,祝昭只是看着却觉得自己酸涩了起来,细细密密的,无能为力的。

  她想说些什么,但她又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

  袁琢这时将自己的视线从窗外古松上移了回来,猝不及防就跌进了对面那双清丽澄澈的眼眸。

  祝昭只是望着他,但他却感觉到了别样的,未言出的,难以名状的情愫。

  他被这复杂的眼神灼伤地心脏发紧,慌忙垂下眼眸拿起了又一颗棋子,匆匆道:“我的话不全然正确,或许世间确实有太多事值得相信,若是四姑娘相信,那就请继续相信下去。”

  祝昭深吸了一口气,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傻子!

  祝昭只能在心里暗骂,都这样了却还想着将她从低沉的情绪中托举到光明的希望中。

  “我向来相信。”她只能负气似的说出这句话,说到底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些什么。

  “我和你不一样,你如今站在此处望前看,依你的性子定是觉得前途无量,但我此刻站在此处望前看,只能看到一条命定之路。”袁琢看着她一言不发地落下一子,笑着拿起棋盘旁的一个青橘自顾自地剥开了,劝慰她,“每个人的命运不同而已。”

  祝昭抬眸,因着落雨昏暗,沙弥为他们点了盏烛火,跃动烛光下,随着袁琢手经过之处,橘皮上的微小汁水溅出,在光影下像是一场橘子皮的烟花。

  短暂,绚烂,隐晦。

  然后,剥好的青橘被递到了她跟前。

  她微微怔愣,却还是自然而然地抬手接过了已经细心去皮的青橘。

  时间真是奇妙得难以形容,初入元安见到袁琢的祝昭怎么也不会料想到此时此刻会与这样一个阎罗郎君同在檐下观雨手谈,她会自然地接过他的好意,就像这是做了无数遍的寻常事一般自然而然。

  “采生折割案已有了些许眉目。”这是袁琢第一次主动与她谈起天策卫的公事。

  祝昭吃着青橘望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往昔年岁总有稚子下落不明的案卷呈递天策卫,卫中吏员皆会将其一一造册归档,妥善封存,虽偶有孩童侥幸寻回,终究是寥寥无几,十不得一。”袁琢缓缓道,“可是自圣上寿诞前夕,万邦来朝使臣云集之时,再无半纸文书有关孩童失踪案递入天策卫。直至今日,你我二人途中偶遇的那男童,成了天策卫案牍库中最后一桩孩童失踪卷宗。”

  祝昭眉目微蹙:“此事着实蹊跷,有人报稚子失踪案虽才有迹可循......自万邦来朝使团入京,案件却戛然断绝?莫非......”

  祝昭话音顿住,她脑海中出现了一种可能,使臣入京便再无稚子失踪,莫非这个采生折割案与东西南北四方使臣有关?

  她话虽未说完,但是袁琢已然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顺着她的目光摇了摇头:“使臣前些时日已然全部离京,若真是使臣所为,那么堆积的有关稚子的陈年旧案可就说不通了。”

  祝昭一下子想明白了其中缘由,采生折割案只是恰巧消失在了使臣入京之时,这并不能代表是外邦人所为。

  “始作俑者在万邦来朝之际离开了元安?”祝昭豁然开朗。

  袁琢听后赞赏一笑:“你真的很聪明。”

  “那看来袁大人这是又和我想到一处了?”祝昭笑着歪头询问,二人再一次心照不宣。

  “是。”袁琢条理清晰道,“我又与你想到了一处,故而我派天策卫的人去邻近州县去打探是否有稚子失踪案件上报。”

  祝昭沉默不言,却是含笑着望向他,她知道他的后半句才是他提起这段天策卫公事的缘由。

  袁琢见她不催促,也就继续往下说了:“邻州邻县或多或少都要此类案件,只是瑕州格外多。”

  望着祝昭看向他的目光,他继续道:“因此我怀疑人牙已迁至瑕州,你我二人成亲之后我会带你去瑕州探查此案,彼时你可在瑕州脱身。”

  见祝昭一直盯着自己,听他说完也为言语一二,他斟酌着问道:“是有不妥之处吗?”

  祝昭摇了摇头,她望着对面的青年笑了一下:“安排得毫无错处,只是想到你能一下子就将瑕州与我脱身的法子想到一处,我就觉得你定是时时刻刻念着你对我的承诺,将诺言字字句句刻进了心头,为我铺就破局之路。”

  听着这些话,袁琢竟然觉得自己听得有些耳根发热,不自觉地微微垂下了眼,可是女郎清朗如碎玉一般的声音还是不争气地传入他的耳中。

  “前时我昏聩蒙心,错忖大人留我于元安之意,以市井小人之见,妄度君子坦荡襟怀。祝昭在此向大人赔罪。”

  谁又能料到世人皆惧怕的天策阎罗郎实则是这般一个如玉的君子。

  祝昭说着起身朝着他敛衽深深行了一礼,袁琢别过头去似是不愿意受她这一礼,他有些闷闷地道:“毕竟我所讨要的名录还在祝姑娘身上。”

  祝昭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袁琢随意瞥了一眼木窗外,秋雨不知何时已然停了下来,秋风凉丝丝地吹入室内,他也起身:“时候不早了,秋雨已歇,我们回家吧。”

  祝昭心道也是,直起身子就跟在了袁琢后面,却见袁琢出门后直接右转,她心里不禁疑问,方才不是从左边那道门来的吗?

  还未等她问出声,却又见袁琢脚步一顿,又往左走去,刚好有小沙弥过来收拾棋盘,祝昭指了指右边那条路,询问道:“这条路也能出寺吗?”

  沙弥双掌合十,语气缓慢沉静地道:“此路通马道,二位施主方才是走人道入寺,应当走左边的路。”

  “那这人道与马道有何分别?为何......”祝昭还没问完就听到袁琢在不远处喊她跟上,祝昭想到九松寺曲折弯绕,倒真怕一会儿忘了来时路,只好朝着小沙弥行礼感谢,匆匆追上了袁琢。

  二人刚走到寺门口却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袁琢下意识地回头,只见方才那个小沙弥手中还拿着木签,许是追得有些急促,此刻还微微喘着气,但他还是立马规规矩矩双掌合十朝着二位躬身:“这位施主方才求的签文谶语落在了寺中。”

  袁琢接过木签道了多谢又转身提摆下山了。

  祝昭也匆匆和沙弥道别追上了袁琢:“你何时求的签文呐?求的是什么?”

  不出意外,袁琢依旧是一言不发。

  祝昭在心里

  暗骂他是个闷葫芦,提着裙摆下了台阶。

  自那日圣上于寿宴之中为袁琢和祝昭二人口谕赐婚后宫中没有再关于二人姻缘的事情传来,倒是今日自九松寺打马归家后听家丁说陛下遣人传口谕,此刻正在花厅候着。

  袁阿翁说是圣上身边的钱公公,让袁琢去花厅寻他。

  袁琢也不意外,点了点头就朝花厅走去,祝昭回身望了望袁阿翁,连忙来到他身旁虚虚搀扶着他:“阿翁您身体好些了没有,近日秋深,总能听到你咳嗽。”

  “放心啊昭丫头。”袁阿翁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阿翁再如何也要撑到看到你和阿琢成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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