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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笔集_陈悟【完结】(65)

  “记不清也无妨。”祝昭的声音放得很柔,“很多事情,本就不必记得太牢。”

  袁琢喉间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嗯”。

  祝昭见他神色依旧有些紧绷,又补充道:“你若是想知道江南的夏日是什么样子的,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你想,我都同你讲。”

  袁琢怔怔地看着她的侧脸,风雪落在她的发间,像撒了层细碎的银粉。

  她话里话外都像温水一样漫过他的心尖,熨帖了他的内心,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其实我记得一些。”他忽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很清晰,“茉莉,相士,冰糕,蝉噪,书卷,陶缸,莲蓬。”

  这几个词像散落的珠子,从他口中一个个滚出来,带着些许生涩,却异常坚定。

  祝昭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怔,眼中浮起几分茫然,随即又漾起更浓的笑意,像是单纯被这些鲜活的词语触动:“你说的这些,倒像是把江南的夏天揉碎了,捡了几样最妙的。”

  她侧过身,目光与他平齐,细细说道:“在我们濯陵呀,有一条街叫百里大街,街上有一间茶铺的老媪总爱在窗台上养些茉莉,夏天一到,整个茶铺都是香的,她家每到夏日就爱出些冰糕,赤华可爱吃了,蝉鸣是挺烦人的,但没有蝉鸣的夏日还真不叫夏日,相士呢,我倒有一个相熟的,这个相士呢他最爱拿着幡旗,就坐在石桥边摇着签筒等客人,有时候呢也喜欢自己到处跑跑招揽客人……”

  袁琢静静听着,指尖在灵柩扶手上微微蜷缩。

  她在说江南的寻常景致,却不知这些词语里藏着他们二人初见。

  “刚摘的莲蓬,清甜得很,你吃过没有?”祝昭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他望着她眼里的光,那光芒里只有对故乡的眷恋,纯粹的好奇,没有半分对过往的追忆。

  原来真的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那些被他反复咀嚼的片段,在她这里早已化作烟尘,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她以为的初遇,实际上是他们二人的重逢。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不疼,却泛着密密麻麻的酸。

  喉结轻轻滚动,他声音微哑地应道

  :“吃过。”

  “是吗?”祝昭笑起来,眉眼弯弯,“是不是觉得清甜多汁?尤其是刚从水里摘上来的,剥出来吃起来特别爽口。”

  袁琢微微笑了笑,目光落在她兴奋得容光焕发的脸颊上,和记忆里那个递给他莲蓬的姑娘慢慢重合。

  “看来你和濯陵的缘分不浅。”祝昭没察觉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着,“改日你若是到濯陵公干,我定好好招待你!”

  袁琢看着她的笑容,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余光瞥到他含笑的嘴角,祝昭这才把自己真正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殿下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性子傲,说话带刺。”

  袁琢的笑意收敛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为何,她怕他看到他不堪的样子。

  不论是现在的不堪,还是过去的不堪。

  “听之眉目,我辨于青萍之末。”

  “听之襟怀,我察于微澜之间。”

  “市井喧阗,岂能移我旧识?”

  袁琢猛地抬头,撞进她含笑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鄙夷,没有怀疑,只有全然的笃定。

  方才那股怕被她嫌弃的劲儿还没散尽,眼眶竟有些发潮,整个人像是被定身了,怔在原地。

  听之,是他的字。

  长辈唤他阿琢,旁人唤他中郎将。

  陛下要他办事,唤他听之,再有就是如同平康公主一样唤他袁听之,连姓带字,看表亲近,是为讥讽。

  很少有人会像她这般唤他。

  语气里没有戏谑,没有恭敬,更没有疏离,只有一种干干净净的真诚,像山间清冽的泉水,直直淌进他心里。

  带着些微的暖意,又透着几分认真,仿佛这不是一个寻常的称呼,而是一件需要郑重对待的事。

  他怔怔地看着她,连呼吸都忘了。

  一直被他这么看着,祝昭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心里莫名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赧,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叫了他的字,怎么就突然拘谨起来。

  再说了,自己早在他的披风上见过他的字了,想来他的字也不是什么秘密吧?

  为了掩饰这份不自在,她慌忙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马车,声音轻轻的:“方才殿下在车上,不也这般唤你么?想来也不是什么不能叫的。嗯......对了,说起来,你这字倒是雅致得很,谁取的哇?”

  “是位老先生取的。”

  祝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我还以为会是阿翁起的呢,你这位老先生想必是位极有学问的人吧。”

  “他是阿翁的老友,阿翁托他为我取的字。”袁琢道,“老先生说,听之则能受教,受教则能自修,自修则能琢之,故而取了‘听之’二字。”

  祝昭静静听着,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闻道终成璞,是以听之。”

  袁琢说完,看着她带笑的眉眼,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地反问了一句:“那你的字呢,是什么?”

  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字泠君,泠风则小和的泠。”

  “泠君。”袁琢轻轻念了一遍这两个字,“念出来当真是清泉漱玉,君子其音。”

  祝昭被他念得心头一跳,那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不知为何,带着一种莫名的缱绻。

  她怕袁琢再追问什么,连忙提起裙摆往前快走了几步,“我……我去看看赤华在马车上干什么,怎,怎么这么久没出声。”

  看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袁琢怔了好一会儿。

  赵楫凑到袁琢身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挤眉弄眼含糊其辞:“啧啧中郎将,你这,啧啧。”

  袁琢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奔波了十日有余,一行人从京城走官道扶灵赶来瑕州。

  袁阿翁下葬那日是个响晴的好日子,山风带着草木的清香,袁琢亲手为阿翁培上第一抔土,动作缓慢而郑重。

  祝昭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在墓前长跪不起,晨露打湿了他的衣袍,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直到日头升至半空,赵楫轻声提醒他该起了,他才缓缓起身。

  “多谢。”他走到祝昭面前,深深作揖,“一路护送,辛苦了。”

  祝昭连忙避开道:“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她看着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终究还是忍不住加了句,“阿翁已入土为安,你也该歇歇了。”

  袁琢望着袁阿翁的坟冢,目光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山风吹过,卷起新翻的泥土气息,带着逝者已安的沉静,也带着些微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生的气息。

  袁阿翁的下葬过后,一日傍晚,赵楫从外面回来时,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想来是采生折割案有了眉目。

  次日一早,四人便收拾行囊往瑕州大街上赶。

  毕竟是京畿地带,又是平康公主的封地,入了大街周遭瞬间鲜活起来,可比袁琢故乡那穷乡僻壤热闹多了。

  错落的酒旗在风里招摇,杂铺更是三步一家,布庄门楣上挂着的彩绸随风飘动,真可谓五光十色。

  老汉推着独轮车,车斗里堆着冒热气的蒸栗,甜香混着街边瓦子的唱曲声漫过来。

  挑夫的号子、妇人的笑语、孩童的嬉闹裹着冷风缠成一团。

  云絮散得干净,日头正盛,沿街的铺子都敞着门,往来客官络绎不绝,呵着白气进进出出,倒比暖时更添几分热闹。

  四人拐过两道巷,寻了家墙根堆着薪柴的客店,赵楫上前打点。

  掌柜的是个圆脸汉子,见四人衣着气度不凡,忙指着并排的四间房笑道:“四位贵客,这几间房都朝南,暖和些,您看合意不?”

  袁琢微微颔首,就交由赵楫去办理诸多事宜了,赤华去后厨要了热水,袁琢和祝昭就先上了二楼。

  上楼前,祝昭观察了一番,这家客店住客多是赶路人,或是囤货的小商贩,说话都带着各地的乡音。

  祝昭刚入房间解下披风,就见赤华端着铜盆上来:“姑娘,热水,快暖暖。”

  “你也来暖暖,暖好我们去吃饭!”

  客店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满室寒意。

  卷宗堆积,墨字淋漓,赵楫垂手肃立,屏息凝神。

  袁琢指尖划过一份新呈上的仵作格目,声音不高:“又在瑕州城郊古刹寻见一具稚童尸身?”

  赵楫压低声音绘声绘色道:“是,就在瑕州城外空照寺,近岁屡有稚童尸身现世,其状惨不忍睹,骨肉支离,皆非善终之相。我去寺庙问过,僧人说每至夜分,常闻稚儿泣声隐约,如泣如诉,闻者无不毛骨悚然,本是梵音绕梁,普渡众生之地,谁曾想,如今竟成稚魂泣血之所......好了中郎将你别用这眼神看着我,我闭嘴......不行我还是得说,我方才在外面听人说,谁家好像又有个孩童失踪,刚去府衙报案了,不知道和咱们追查的案子对得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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