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女子却已转身,抛了抛石子,斜睨了老嬷嬷一眼:“走,不必与疯犬费时。”
祝昭恍如梦醒,忙携了赤华跟上。
青衣女子步子极大,左臂的布条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红肉模糊的伤,看着倒像是被嶙峋的碎石划破的。
“阿姐这伤……”祝昭忍不住开口。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老嬷嬷尖利的叫喊:“拦住她们!钱不想要了?”
青衣女子猛地回头,见有家丁正从腰间解绳索,当即扬手将手中石子掷了过去。
石子正中家丁拿着绳索的手,震得他手中绳索落下。
“还敢追?”她声音陡然拔高,“再往前半步,我保准你们门牙都剩不下!若不信我报官了,你们尽管来!”
第61章 亦各有行(五)
家丁们果然顿住脚步,竟无一人敢再上前。
老嬷嬷气得浑身发抖,帕子都要撕成了两半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越走越远,身影渐渐没入麦田尽头。
“姑娘,她……她当真报官了?”赤华攥着祝昭的衣角,声音还在发颤。
青衣女子闻言回头,脸上还沾着的泥水,笑得露出两排白牙:“哄她们的,这荒郊野岭,事发突然的,我上哪里寻官差?不过是吓吓那些软骨头罢了。”
她笑得明媚,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祝昭不自觉感到亲近,轻声问道:“还未请教阿姐芳名?”
赤华也连忙点头,眼里满是好奇:“是呀是呀,阿姐这般厉害,总得让我们知道怎么称呼您才是。”
青衣女子闻言,吊儿郎当地抬眼扫了扫身旁一望无际的青色麦田,麦浪在风里起伏,像极了流动的绿绸。
她抬手挠了挠头,指尖的泥蹭在额角,漫不经心地笑道:“我叫青麦。”
风从麦田深处吹过来,带着新麦的清香,再回望时,已经带上了初冬了凛冽。
祝昭摇摇头,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
那次后崔先生和穆阿媪带着她去县衙报了官,知县是个年青的小伙子,满腔雄心壮志,一心为百姓做实事,听到报官后二话不说派人到她院子门口守了半年,时日久了,风声渐息,那群人也再没有来了,可府里为何要骗她们,至今是个谜。
正说间,赤华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袖,压低声音:“姑娘你看,那不是……”
祝昭抬眼望去,只见街角停着辆乌木马车,一个玄衣男子正弯腰下车,身形挺拔如松,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
他抬头望了眼旁边的巷子,抬脚便走了进去。
初冬的风直往巷深处钻,袁琢放慢脚步左右探看。
方才在那间低矮的土房里,那名失踪孩童的娘亲攥着赵楫的袖口哭得几乎晕厥。
孩子的爹男子握着那把磨得发亮的锄头,蹲在门前:“就跟王婶多说了两句话。”
他反复念叨着,说孩子跑向巷子时,手里还拿着新买的米糕,他们当时正和路过的王婶闲话两句,只扬声叮嘱了句别跑太深,哪成想,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再进巷里,就只剩满地的落叶和寒风了。
袁琢抬眼向周遭望了望,这巷子确实偏僻,方才在巷口便瞧得分明,两侧院墙高逾丈许,墙头上的枯草在风里乱晃。
五岁的孩童,纵是顽皮,也不该往这等幽深地方钻得太深。
除非他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正思忖间,靴底碾到什么硬物,低头看时,是半块冻硬的米糕,糕屑撒在有些薄雪的地上。
顺着米糕往前望去,巷尾的老槐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袁琢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四周,雪地上除了他自己的脚印,什么都没有。
落雪的天气,很好地掩盖了犯罪痕迹。
念头未落,忽听头顶簌簌作响,抬头一看,几道白影从两侧落了白雪巷墙跃下,手里的短刀闪着寒光,直扑而来。
袁琢眼神一凛,握紧袖中的短匕,侧身避开当头劈来的一刀。
刀刃擦着他的肩头划过,带起一阵寒意。
他足尖点地,身形如箭般后退,与围上来的人拉开些许距离,目光快速扫过,对方有五人,皆着白衣,白布蒙面,个个眼神狠戾,显然是有备而来。
“你们是谁?”袁琢沉声问道。
无人应答,只有刀刃的破风声。
袁琢不闪不避,左臂一格,手肘正撞在对方肋下,同时短匕出鞘,寒光一闪,精准地刺向对方持刀的手腕。
一声惨叫,短刀脱手,他抬脚颠起下落短刀,反手掷向下一人,动作一气呵成,不过瞬息之间。
右侧两人见状,一左一右挥着刀打来。
袁琢拽过方才冲来的受伤第一人挡在身前,两人连忙收势,趁两人收刀不及的空档,他矮身滑步,短匕精准刺入左首那人的大腿。
惨叫声中,袁琢已侧身避开另一刀,足尖在墙上一蹬,竟借力腾空而起,膝盖重重顶在右侧那名持刀者的面门。
那人鼻血狂喷,捂着脸晃了晃。
余下一人见势不妙,立马就要往巷檐上攀去,袁琢扬手将手中短匕掷出。
短匕带着破空声,稳稳钉在那人脚踝上,他惨叫着扑倒在地。
不过数息功夫,五人已尽数趴在雪地里,或疼得蜷缩,或晕死过去。
他正要上前盘问,巷口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呼。
转头望去,祝昭正拉着赤华站在那里,两人皆是一脸惊惶,显然是刚跟进来,恰好撞见这场打斗的尾声。
赤华紧紧攥着祝昭的衣角,怯生生地望着那些倒地的白衣蒙面大喊,又飞快地移开目光,显然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她知道中郎将的恶名,只是在她们面前的中郎将向来不显山露水,她头一回见识到了什么叫做阎罗郎。
袁琢看着她们,眉头微蹙,沉声道:“此处危险,你们怎么来了?”
祝昭闻言,小跑到他旁边,急声道:“有人跟踪我们!我和赤华看见你进了巷子,来……”
话音未落,趴在袁琢脚边的蒙面人忽然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攥着的短刀不知何时已被他悄悄握在手中,此刻用尽全身力气往袁琢身上刺去。
袁琢反应极快,几乎在那蒙面人暴起的瞬间,便伸手搂住祝昭的腰往旁边疾退。
两人披风的毛领撞在一起,缠上片刻又分开,刀锋擦过祝昭的披风,割下几缕白毛。
而在巷口还没跟进来的赤华,早已吓得扒在墙角,只敢露出一双眼睛,怯生生地望着这边,大气都不敢出。
袁琢稳住身形,左手紧紧搂着祝昭,眼神冰冷地看向那再次扑来的蒙面人,侧身避开对方的扑击,同时抬脚狠狠踹在他的手腕。
蒙面人惨叫
一声,袁琢又带着祝昭上前一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这次用了十足的力气,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像是彻底晕了过去。
祝昭惊魂未定,正要说话。
那倒地的人嗫嚅一下嘴唇,下一刻,一抹寒光闪过,袖中忽的现出匕首刀尖,毫不留情地直冲祝昭的胸口而来!
袁琢心一惊,像是被什么攥住了似的,他只当这是冲他来的,没料到他们竟然直直冲着祝昭来。
来不及细想,身体先于意识作出反应,他另一只手一把将祝昭完完全全揽进怀里,硬生生转了个身,将自己的脊背对着劈来的刀口。
电光火石间,一道银光从天而降,正正撞在刀锋上。
那横冲过来的刀猛地往旁边一偏,直愣愣地掉在了地上,祝昭只觉摇晃,下瞬袁琢的另一只手已经松开她了,只是左手搂得更紧了。
赵楫从屋檐上落下,拔起了落在地下的刀,将手上拿着的长枪头也不回地递给了袁琢,下一瞬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原来是赵楫反手扣住方才持刀人的手腕,接着又毫不留情地给了他重重一脚。
地上趴着的其余人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们精神的东西,竟然都爬了起来。
“弟兄们上啊!”为首的低喝一声,刀锋直劈过来。
袁琢足尖在地面上一点,抱着人旋身避开,另一只手握着长枪。
枪杆撞在砖墙上发出的闷响,他借着反弹的力道拧身,枪尖带着破空声扫向最近的蒙面人。
那蒙面人慌忙举刀去挡,一声脆响,钢刀竟被震得脱手飞出,插进对面的泥墙里。
祝昭只觉腰间的手臂勒得发紧,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青橘味。
长枪在他手中转了个圈,枪尾重重磕在身后贼人的膝盖上,那人痛呼着跪倒,袁琢顺势抬脚将其踹翻,枪尖已抵住要冲上来的为首人的咽喉。
其余人见势不妙,转身落荒而逃,赵楫拔步就要去追,袁琢却叫住了他:“擒贼先擒王,抓住这一两个就够了。”
赵楫闻言收住脚步,转身将那被踹翻的蒙面人反手捆了,又上前卸了为首者的兵刃,扯下他脸上的蒙面巾。
祝昭从袁琢怀里挣了挣,刚要说话,为首者忽然怪叫一声,不知从哪儿摸出把藏在靴筒里的短刀,拼着一股劲,踉跄着朝刚被袁琢放下些许的祝昭扑去,刀尖闪着寒光直刺她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