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教你的人是谁?”
祝辞盈没立刻回答。她动身走近摆放灵牌的长桌,左手拿过一旁的三根长香,右手燃起灵焰点燃,然后举过头顶拜了三拜插进一个灵牌前的香炉里。
俞浩初并非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是以,他看清楚了那灵牌上刻的一行字,“爱女俞氏闺名霏霏生西莲花位”。
“你,你……”他惊讶地张了张嘴。
祝辞盈深吸一口气道:“传授我开天眼法门的正是俞家中人,俞霏霏。”
俞浩初微张的嘴巴,再也合不上。
良久,祠堂里的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叫祝辞盈。”
“你是祝姐姐!”
俞浩初热泪直流:“太好了,太好了,你没死…我以为你三百年前就……”
过去百年,俞浩初的模样变化很大。
祝辞盈心情复杂地听他讲话。
在仙魔大战结束后,蓬莱岛主曾亲自去了一趟清微宗,遍地的血肉碎末,令他的精神大受打击。
从那以后,他一夜白头,不顾宗族反对为女儿立了牌位,放进祠堂。俞浩初时常在后半夜听见他的屋子里传出咳嗽声,直到某日族会上,岛主咳出血,把家主之位传给他,然后早早离世。
“父亲其实很疼爱姐姐。自姐姐与他意见不合,偷偷离开蓬莱岛的那日起,他便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但两人碍于面子,谁也不肯低头,竟连最后一面都未见着。”
祝辞盈心中沉沉地叹一口气:“师姐离世前想必也在
后悔。”
祠堂里悲伤的气氛久聚不散。
俞浩初悲痛惯了,早早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祝姐姐,你能活下来,姐姐一定很高兴。”
“浩初,除了大师兄,没有人能在魔君手下活着。”祝辞盈如实说道。
尽管真相打击人,她也不想欺瞒他。
俞浩初眼里希冀的光渐渐熄灭。
祝辞盈继续道:“不知因何缘故,我转生到这个时代,并意外恢复了前世的记忆。所以,我才能认出你。”
这三百年是她偷来的时光。
“无论怎样都是祝姐姐的机缘。”俞浩初真心地祝福她逢凶化吉。
他朝俞霏霏地灵牌拜了拜:“希望姐姐的在天之灵能时时刻刻保佑祝姐姐。”
他对祝辞盈说:“有什么需要,我定拼尽全力帮扶。”
祝辞盈还真的有事需要他帮忙:“我在逆境中采到了七叶幻枝和金玄花,之前想着求俞家主帮忙炼成丹药,但碍于俞府的规矩没能办成此事。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请你通融一下,助我完成此事。”
“因为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在等着这枚丹药。”
“这有何难。”俞浩初叫来俞永霁,命他尽快准备炼丹。
“祖父,俞家人不能炼丹,这不是你定下的规矩吗?”俞永霁狐疑道。他心底更多的震惊,盈盈究竟跟祖父说了什么,让一向死板的他主动破了自己定下的规矩。
俞浩初笑着踹他一脚:“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句话你没听过?”
“是,孙儿知道了。”俞永霁扶住差点被踹断的腰,一步步走向门外,给祝辞盈抛去一个“不愧是你”的眼神。
祝辞盈的心这才彻底静下来。
她在祠堂里静静坐了一会儿,方才离开。
*
玉隐真人,曲挽青一行人回到俞府已经是傍晚时分。俞永霁安排好下人招待他们用饭,自己又一头扎进炼丹室。
“老爷让搬来的酒酿,贵客请品尝。”
下人给玉隐真人和云不尽斟了酒。
曲挽青和徐非淮喝的依旧是度数不高的果酒,到祝辞盈时,谢让尘叫停下人准备斟酒的动作,自己主动掂起一旁的茶壶给她倒茶。
曲挽青看见,小声和徐非淮道:“师弟你看,江师兄多心细。”
徐非淮天生嗅觉灵敏,少女身体凑过来时,更加清晰地闻到了她的发香。
于是,他面色古怪,白皙的脸庞浮起一丝红晕,讷讷点头:“嗯。”
另一边。
祝辞盈轻轻抿了口茶:“夜间喝茶,师兄想害我整晚睡不着觉吗?”
谢让尘陪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如果你真的无法入睡,我陪你唠嗑,就当赔罪了。”
照他的说法,今夜她要失眠。
“我说笑的,别当真。”
等一桌饭吃得七七八八时,祝辞盈主动离开,回房睡觉。
路过庭院,瞧见秋千时,她停住脚,远远的看了片刻。廊道里一片漆黑,她的影子在月光照耀下拉得很长。
只要向前迈出一脚,她便能踏入光明地带,通往门洞尽头的那架秋千。
师姐曾经坐过的秋千。
但她没有迈开脚。
最终走入更黑的深处。
*
化龙河。
一团白色的光团逐渐生长出手脚,头和耳朵……
他趴在河面,透过清澈的河水看到自己的身影,九条白色的尾巴一一舒展。
九尾白狐望向渡青山深处地带,咧开嘴恶狠狠地笑了起来。
元婴期修为的大妖哪有那么容易死的,那女修还是太年轻。
他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白狐迈开蹄子,奔入深山。
他要和他的老朋友,那条臭虫做个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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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应龙骨(一)
“死臭虫,少装睡了,你早就醒了是不是?”
渡青山深处,一块巨石前,白狐蹲坐在地,两只前爪用力地抓向石头,留下数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呦呦呦,这不是有九条命,命超级多的,传说中的上古神兽后裔,九尾白狐吗?你可离我远点吧,隔着两个界面我都闻见你身上的臭味了。啧,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拉了哈哈哈哈。”
白狐被他冷嘲暗讽,气得直跺脚:“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吧?封印三百年,身上法力如今还剩多少?只怕连冲出封印都费劲。”
他贱兮兮道:“需不需要我帮忙呀?”
白狐耳朵清净一瞬,又被一道龙吟声穿透:“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他舔舔爪子,身体已经开始有变透明的迹象。
“行了,被我骂就是你活该,少破防。”
白龙:“……”滚啊!
“你也看到了,我活不久了。临死之前,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白狐道。
和斗了几百年的死对头谈交易,白龙总觉得其中有诈,臭狐狸分明是不安好心。
他有心拒绝,但听白狐继续说:“我以神魂为祭助你解开封印,你帮我杀一个人。”
“我为什么要帮你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白龙嗤笑道,“这封印每天都在减弱,总有一天,我能冲出去。”
他看似在回怼,实则背后出了冷汗。
下这道封印的人修为极强,世所罕见。如果要凭他自己的力量冲出去,至少还需要一千年。
白狐却无多少时间与他斗嘴,直白地道:“那人身上有你想要的金玄花。”
白龙一怔,随后眯眯眼睛。
“没时间了,你应或不应给个准话!”
“我应。”
“好!”白狐咬破右爪,鲜血抹在石头上,“今日我在此以全部神魂为祭,无怨无悔献给应龙,助他冲破封印。天地为证,日月可鉴。”
他的身体一瞬间爆开,无数白色星芒涌进石头中,静寂百年的渡青山在今夜开始剧烈震动。
石灰倾泻一地,巨石滚进村庄,引起一串嘈杂的呼喊和鸡鸣狗叫的声音。
天空乌云翻滚,隐隐有闷雷的响声。
一道龙吟贯彻天地,蓬莱岛附近的海水紧随其后掀起滔天巨浪。
今夜注定是难眠的夜晚。
祝辞盈又梦见了初次登上蓬莱岛的时候,妖龙作乱,岛上生灵死伤无数。
她站在四处逃散的人群中,周围没有她熟悉的师兄师姐。
她低头看了自己的右手心,握的不是剑,是一根白色长萧。
祝辞盈恍然,此情此景竟不是前世。
重来一次,她孤身一人,依然无惧无畏地冲去了白龙所在之地,拼着一副血肉之躯,与他殊死斗争。
“够了,阿盈。”
祝辞盈听见熟悉的嗓音,正要抬头看来人却被他的一只手掌按下去。
“二师兄。”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没让眼泪掉下来。
云苍禹按了按她的头,咧嘴笑时,露出一小颗虎牙:“阿盈,你做的很好。”
她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可是,我保护不了你们所有人,空有一身天赋……”她宁愿不要。
“可,我们不想看到你有压力负担。阿盈好好休息,我代表清微宗所有人希望你今生做一个自由快乐的姑娘。”
“师兄!”祝辞盈自梦中惊醒。
额头上一阵冰凉,她抬手去摸,触碰到一个湿透的布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