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泪簌簌下落,划过脸颊,落在地上却成了圆润的珍珠,弹跳着撞在祝辞盈的鞋尖。
祝辞盈站在原地没动。
常熹哭了一会儿,好似把这两年追着江玄序死皮赖脸赖在皇宫所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我这里有珍珠。”她吸了一下鼻子,眼睛周围红红的,“你可以拿去疗伤。”
珍珠的功效祝辞盈已经见过,她若有所思地凝望常熹捧在手心里的珍珠,继续说:“你横刀夺爱,痴缠灵越国的皇帝,我如何确保你没有对他使什么邪门歪道的招数。”
常熹眨眨干涩的眼睛,她哭过太多次,眼睛有些疼:“如果我真的会用,江玄序就不会那样讨厌我。”
“事到如今,”祝辞盈发自内心地不理解,“他取你的
心头血去救别人,你明知道那人是他心爱的未婚妻,仍要去救她?”
她深吸一口气,不知是该同情还是气愤:“你究竟是有多喜欢他?”
常熹闻言一愣。
她眼中的祝辞盈,穿的衣裙虽然样式简单,衣料却是上乘,头上的珠钗在昏暗的屋子里亦能隐约散发出光彩,她不像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捉妖师,反而像世家贵族精心呵护养出的大小姐。
只是她的那双眼睛,望向她时流露出的不是厌恶,而是悲悯,和一丝独属于她的坚韧。
常熹敢肯定,她不是坏人。
“我所喜欢的是没有失忆之前的少年阿序。”她放下匕首,扔在一旁的桌子上,“而非现在的灵越国皇帝江玄序。”
“我救赵绾青也并非因为他。我若救人,必然是发自内心。”
“今日需要心头血救命的,换做是任何人,我都会救。”
她同情每一个深受苦难的人。
祝辞盈了然于胸,心底积压的那点愤懑即刻烟消云散。
“姑娘。”常熹不清楚她的身份,便见她能闯进皇宫,必定有些本事在身上,“我恳求姑娘帮我找一个人,事成之后,姑娘想怎么处置我都行。”
祝辞盈勾勾手指,常熹掌心的珍珠被灵力拖着飞向半空落在她手中。
“珍珠我收下了。我不会伤害你。”
“你要找谁?”
常熹抿抿唇道:“灵越国的护国大将军,方鹤煜。”
“姑娘只需和他说一句,常熹想回家,想回东瀛了。剩下的事,他自有安排。”
“好。”祝辞盈一口答应。
与此同时,神魂契约传过来消息:
【师妹,我买了夜宵,有你方才在酒楼想吃却没吃到的椒盐鱼干,麻辣鲜虾。等你回来一起吃。】
【好的师兄,谢谢师兄!】
回完信息,祝辞盈垂下眼睫,心里有热流奔涌而过,暖烘烘的。她极力地想压住唇边的笑意,发现自己根本压不住。
常熹看见她笑,眼神有一瞬的空洞。她想到自己和江玄序在一起的那五年里,常常会因为对方的一举一动而忍俊不禁。
那时候的江玄序,少年意气,血气方刚,一颗心赤诚热烈,令她心动,深陷其中。
现今,物是人非。
每每想起,每每遗憾。
常熹真诚地说:“姑娘是在想自己的喜欢的人吗?你的笑容看起来很甜蜜。”
祝辞盈脸上的笑容一僵。
喜欢?
她喜欢师兄?
喜欢谢甜甜?
很明显吗?
她来不及深思,眼前画面一转,宫女的视角再度传过来。
——长宁宫。
宫女满头大汗,一路紧赶慢赶地到达赵绾青居住的长宁宫。
“哗啦——”宫内一阵瓷瓶被摔碎的声音和男人的怒吼。
“一日过去了,青青怎还未醒?”
“孤问你们话呢!一个个低着头干什么?等着被砍脑袋吗!”
宫女脚步一顿,端着盛满血的瓷碗踏入宫殿。
殿内,江玄序正气在头上,余光冷不丁看见有人影闯进来,抓起桌案上的一只瓷杯往门口摔去。
瓷杯在宫女脚边碎裂成渣,她匆匆下跪,双手奉上瓷瓶:“陛下,奴婢将您要的东西取回来了。”
怎的这般快?
江玄序眉头微皱,他疲惫地按压太阳穴:“都退下。”
御医们逃似地慌忙离开。
“取血时,她可有不愿?”他问。
宫女低头,如实奉告:“奴婢与常姑娘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常姑娘心性善良通情达理,并未哭闹,痛快答应了。”
心性善良、通情达理。
江玄序心中冷笑,如果常熹真的如她说的这般好,怎么会恬不知耻地掺和自己和青青的感情!
“笑话,精怪自古以来爱说谎话骗人。”
“孤才不相信她会有什么好心!”
宫女抿抿唇,为了自家主子赵绾青着想,斗胆说:“取血时,常姑娘说,若这是陛下的心愿,她自然心甘情愿帮您了结,权当还了两年前您的救命之恩,从此她和您之间两不相欠。”
江玄序手上动作微顿。
两不相欠?凭什么。
“哼。”江玄序觉得可笑,她凭什么想来横插一脚便死命纠缠,想放手就能潇洒离开?
“她还说什么了?”
“常姑娘还说,她被您的真情打动,日后不会再插足您和小姐的感情。等碧血丹炼成,她就回东瀛。”
“回东瀛?”江玄序冷笑两声。
回去,可能吗?
他冷声吩咐:“把东西送到炼药室。”
“另外,照顾好青青,若是她再出什么意外,孤拿你们是问!”
江玄序大步走出长宁宫,候在外边的太监弯下腰问:“陛下要去哪儿?”
“金华殿。”
“孤倒要看看她这次想耍什么花招。”
*
“陛下,金华殿到了。”
“在外面侯着,不许放人进来。”
“是。”
江玄序抬眸打量过一眼金华殿。
金华殿虽然名为金华殿,却一点也不华贵,萧条的像个冷宫。
他疾步推开门走进去,正好看见常熹慌慌张张地往书架里塞几张白纸。
江玄序脸色阴沉,墨眸比往日更加冰冷。
常熹朝他福福身子:“夜已深,陛下来金华殿所谓何事?”他不好好陪着赵绾青,怎么到她这儿来了?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他问。
“绾青现在身体虚弱,你若是敢趁机伤她性命,孤绝对不会放过你。”
原是信不过她,来兴师问罪的。
常熹说:“我从未想过谋害赵姑娘的性命。”
“孤凭什么相信你?”江玄序冷哼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区区一只蚌精别总痴心妄想。”
“说吧,你这次想要什么?”
她是真心拿心头血救人的,江玄序怎可把它当成一笔交易,折辱她的心意!
常熹忍着心中寒意,反问道:“我想要的东西,陛下难道不知吗?”
若非两年前他受伤失忆,只怕早就兑现诺言,娶她为妻,在东瀛安家。
而她来到宫中,两年痴缠,一颗心早已被他伤得千疮百孔。
“皇后的位置是留给绾青的,只要不是封你为皇后,孤什么都可以给你。”
“封地、名号、金银财宝,或是你又看上哪家的王孙贵族子弟,孤可以为你们赐婚。”
别说了。
自以为是的恩典,她半句也不想听。
恶心。
“陛下。”
常熹仰起惨白的脸,目光近乎碎裂。
江玄序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决绝的表情,以往单纯澄澈的眼睛里承载的热情依恋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
他不由得心中刺痛,脑海里忽然间产生一种荒唐的想法,他好像做错一件很重要的事。
江玄序侧头避开与她对视。
常熹跪伏在地,掷地有声:“我所求无它,只愿碧血丹早日炼成,赵姑娘的病彻底痊愈。”
“之后,请你放我回东瀛。”
昨晚,她梦见东瀛海里的蚌爷爷,红鲤姑姑和珊瑚姐姐,她们都在盼着自己早日带江玄序回去。
可惜,她来晚一步。
江玄序不仅忘记从前对她的情谊,而且变得无比厌恶她。
他爱赵绾青如珍似宝。
带他回东瀛是不可能的了。
她现在只想回家。
“你当真是这般想的?”
常熹头也未抬,答道:“东瀛是我的家,家中尚有亲人挂念,我没有理由留在皇宫。”
她真的要走……
江玄序有一瞬慌乱。
他捏紧腰间挂着的一块白玉,强迫自己躁动的心冷静下来。
从进金华殿,常熹称他为“陛下”开始,他总觉得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憋闷,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一点点失去。
“你怎么忽然叫我‘陛下’了?”言外之意,你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