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她甚至恍惚地感觉是她从前的兄长回来了。
这个认知让媜珠甚至还想咬着被角在深夜里委屈地低声抽泣起来。
她没有记错,他从前的确是真心爱过她的。
——以一个兄长疼爱妹妹的身份,不带有任何淫邪下流的欲望,只是单纯的怜惜、呵护与疼爱。
后来他就变了。
后来他得到了她丈夫的身份,他可以更加光明正大地随意亲吻她,随意到了完全是肆意的程度。
可他做她的丈夫,真的比做兄长时候更好吗?
未必。
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发现,当他是她的丈夫时,他每一次亲吻她,都只是为了泄欲和她同房前的那点铺垫。
每次亲吻她,都是带着欲望的,都是为了男人下半身的那点事情而已。
最糟糕的是,当他以一个既是她兄长、又是她丈夫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时,——那段时间简直是媜珠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时日。
他根本就不是人。
第二日恰好是七月初一,每月初一也正是一月里重要的大日子,赵太后也说是好日子,皇帝率群臣百官及宗亲祭祀先庙,告之先祖皇后有妊一事,为皇后腹中胎儿祈得祖先神灵庇佑。
媜珠用早膳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我父亲、祖父祖母和先祖他们,真的会庇佑我腹中的孩子吗?”
佩芝却犹有几分意味深长地随口说了一句:
“那又如何?他们不庇佑娘娘腹中周家的血脉,又要去庇佑谁呢?”
这话说得似乎倒也算是个道理。
未央湖上的那一夜,郑夫人最后给她的儿女们的解释是,
——那是她多年前丢在北地的一个亲外甥。
她说,那是她早逝的亲姐姐最后留下的一个儿子,然而当年就在她和她丈夫自北地返回江南扬州时,她不小心弄丢了这个孩子。
这么多年来,她的内心一直处于浓浓愧疚之中,她知道那个孩子若是活了下来,想必也在恨她,他一定会觉得是她故意丢下了他,可她如何又是那等狠心毒辣的姨母呢!
话说到此处,她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皆纷纷出言安慰附和:
“阿娘!阿娘也是无辜的,这路途颠簸,谁知道会出了这样的岔子,再说了,要不是这大姨母家的表哥自己贪玩走丢了,阿娘怎么会和他失散怎么多年?”
“对了阿娘,那,那咱们家之前在扬州时,那个给您送来十箱黄金的远亲,就是您的这个外甥了?他后来发迹了?又为何不来与阿娘相认呢?”
郑夫人又赶紧解释道:
“是他不肯来见我,他一直恨我把他丢下,但是又说好歹我还在他母亲死后养育了他几年,到扬州时就给了我十箱黄金,说是还清旧日恩情,以后和我两不相欠,并不肯见我。
我在那湖上是听见了他的声音,认出了他,听他正和自己媳妇拌嘴,两人吵得要死要活的,便想着见一见他,好歹出言规劝一番,总归我是他的长辈、姨母,不好叫他已经这样孤零零一个人了,还和自己媳妇也处不好,实在可怜。”
得知真相若此,谢家兄弟姐妹四人相互感慨一番,没有不信自己亲娘的道理。
谢秉清又追问了一句:“母亲,那我的那位表哥……表哥与表嫂,是否就是我和母亲在未央湖畔遇见的那对夫妻?”
“怪道怪道,我说我那表哥当真有王侯将相之姿,天潢贵胄之态,绝非凡夫俗子。对了母亲,我那表哥他是何姓名,如今又机缘巧合在长安哪处高就?”
原来那让他颇为倾心的女子,竟然是自己亲表哥的妻子,是他的表嫂。
谢秉清一想起此事,面上就是一阵火热的羞臊与尴尬。
郑夫人搪塞了过去:“不提也罢,他心中一直恨着我,还是不肯原谅。如今他也成家立业了,也瞧不上和咱们这等人家攀附,咱们去知道他做什么呢?我在未央湖上见他一面,也就是想着解一解他的心结,和他说清当年的真相而已。哎,现在不提他也罢!”
这场风波在谢家也就这样被掀了过去。
谢秉清所在任职的鸿胪寺,主掌迎外宾、朝会仪节之事,诸如四夷番邦诸国,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鸿胪寺皆有涉及之。
是以,在谢秉清当着这个鸿胪寺主簿的数月时间里,谢家众人倒也跟着长了不少见识,听得谢秉清零零碎碎讲了许多别的四海藩国的新鲜趣闻。
七月初的一日,谢秉清从官衙中当值回来,手中喜气洋洋地拎着些描金红纸封着的物件,刚一入家门,家中小厮连忙接去了。
郑夫人见今日儿子归家比平日晚些,便问了一句可是官衙里近来的差事重了,又问这些东西是何处来的,瞧这模样还格外精致贵重。
谢秉清笑着回道:“是宫里的皇后娘娘有妊,国之瑞兆,大喜也!朝廷赏赐下来的,给咱们沾沾喜气的一些恩赏之物。”
郑夫人微愣:“皇后有孕?皇后有身孕了?”
谢秉清说是:“当真是上上大喜啊,立国后的第一个龙胎,我也是听上峰同僚们那里传来的话,说今日陛下率朝臣祭祀宗庙,心情大悦,必然是极看重皇后娘娘这一胎的。”
郑夫人的笑意有几分隐隐的不自然,“那也是了,到底是快三十岁了才有的第一个孩子,肯定在意。——对了,大郎,今日就为了分赏这些物什,所以才归家这般迟吗?”
谢秉清摇了摇头:“这倒不是!是那被前楚末帝张道恭嫁去西域龟昌的长沙公主,要归国了,我们鸿胪寺要主管操持长沙公主归国诸事,近来就够我们忙的了。”
谢家人倒是不曾听说过这号人物,他们还有一连串问不完的问题:“哪个长沙公主?龟昌是什么国?如何就突然要归国了?”
谢秉清囫囵喝下一大口茶水:
“听说是当年……在前楚时便让当今陛下名扬两京的那位长沙公主啊。”
那一年是前楚代宗皇帝的至宁十七年。
第85章
有时媜珠又想想,也许她和周奉疆在这个年纪有一个孩子的确并不能算“意外”。
单单只以所谓“夫妻”身份来说,他们早就该有孩子了。
而这个孩子现在选择出现,她也只能顺其自然般地选择将它生下来。
之后的数日时间里,媜珠在椒房殿内的日子过得竟然格外平静而安稳。
她母亲和周奉疆都不让她再去忙宫中的任何事情,一应宫务琐事皆交由她母亲代管,他们只让她遵照王医丞等医者的嘱咐,叫她在有孕初期卧床静养,勿动心气,少忧杂事。
宫外的王妃公主命妇女眷们得知皇后有孕,自然要携礼纷纷入宫道贺请安,这些人也不敢随意踏足椒房殿内,都只去太后的宫里。
赵太后是有闲心应付这些人的奉承的,短短几日里,她收礼也收得快要堆不下一座库房了。
她不叫媜珠再过去给她晨昏定省地请安,反而是她偶尔有空会过来亲自看看媜珠,话里话外间对着媜珠也都是说她天生命好,又回忆起她昔年怀着媜珠时哪有这样的好命,让她千不愁万不忧地只管把孩子生下来就好?
一面怀着媜珠,一面她还要应付太多人不怀好意的目光,还要挺着有孕之身牢牢把住掌家大权不肯撒手,以冀州侯夫人的身份把家里家外一干大小事宜打点地井井有条。
赵太后闲翻了几本史书,又乐哄哄地想出了新主意来使唤媜珠去做,她因道,史书里那些要做皇帝的人,皇帝生母们有妊时皆有异象,若无天降异象,那就都靠自己编。
比如说自己怀胎时做了怎样怎样的祥瑞之梦,梦到金龙嬉戏、麒麟瑞兽等等,以此来为自己腹中孩子的出生去造势。
没有天降异象,没有上苍托梦,几个皇帝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天生注定要做人君的?
赵太后是个又慈爱又高瞻远瞩的祖母,她也为她的孙子操碎了心,大抵她也是从此中得到的灵感,非逼着媜珠亲自开口向外面嚷嚷,说她在有妊后梦见有一条金龙入梦,金龙围着她转圈遨游,最后又化为一男婴,静静地躺在她怀里。
她还教媜珠一定要详细和旁人描述一下,——那个金龙是五爪的。
媜珠虽自认不是什么冰清玉洁有高世之德之人,但叫她厚着脸皮在外面吹嘘这些事情、靠着撒诈捣虚去吹捧自己的孩子,她还当真做不出来,因此屡次拒绝了赵太后的好言提议。
赵太后见叫不动她,神色还有些气急败坏,说她是迂腐不可救,但最后拿她也无可奈何。
周奉疆也会来看她。
他是每天都来,每天至少会陪她一起用一顿膳,在她这里待上一会再走。
也许是因为一个有孕初期的女子实在虚弱得没有多余的精力了,每次他再来,媜珠并不会刻意摆上脸色和他置气,她变得平静了许多,但也几乎从不主动开口跟他说话。
他会问她几句,问她可还好受,身上累不累,媜珠中规中矩地简单回答两句,两人也就再没什么多余的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