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奉疆的眼神益发凛冽起来:“这香味有问题。若不是这香气,朕不至于——”
媜珠转身就走,双腿颤颤发软,打着哈欠要回去继续睡下:
“你少折腾王医丞,那天他就看过这琉璃瓶了,里里外外检查过都说没什么问题。明明是你自己好色荒淫,总要把由头都朝别人身上推。”
周奉疆犹不肯放弃,依然叫人过来,今夜就把这瓶子抱出去。
媜珠这会儿才是真的烦他了,她倒也不是为了替张玉令说什么好话,就是被他折腾了半夜后忍不住发脾气,连带着对他过去积攒的怨气都一并爆发出来:
“放那,不准动!本宫说了不准动!
——你好色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如今我怀孕了你还是对我有反应,你自己面子上也过意不去,是么?呵,你要是忍不住也不用只对着我一个人啊,龟昌使臣们不是给你送了许多西域美人么?还不够你使的?”
周奉疆的火气也被她挑起了几分:
“张玉令是你什么人?你就要这样护着她?朕今日就一定要把这东西弄走,再叫太医署的人都来看过,朕说这东西有问题,它就一定有问题。”
媜珠蓦然瞪大双眸,抚着肚子坐在床榻边和他吵起来:
“她是我什么人?我该问问她是你什么人!你以为我不知道有人以她的名义给你写过信!何等情意绵绵!你连一句话都没跟我提过,怎么,是心虚吗?外头有人沸沸扬扬传说她和你有过一段旧情,你开口跟我解释过半句吗?你为什么不解释?”
周奉疆一下哑然,许久后才反问她:
“你是从哪听来的这些子虚乌有之事?”
媜珠冷笑:“不论真真假假,那么多人都知道,就我不该知道。”
他仰了仰脖颈,顾忌她有孕在身,终究咽下了这口气,声音放柔了下来,
“这些我都可以和你解释,好了,媜媜,夜深了,我们安置吧。”
媜珠被他气得浑身发抖:“把那瓶子放在那。就算这瓶子有问题,我也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要怎么害我。”
周奉疆不想和她一般计较,低声命佩芝把它抱出去。
媜珠又喝令佩芝放回去,弄得佩芝一个头两个大。
就在佩芝抱起这个瓶子时,周奉疆忽地注意到这琉璃宝瓶大的有些出奇,瓶身几乎是一般瓷瓶的两三倍大。
他从瓶口往下望了一眼,总觉得这瓶子有些不对劲,瓶身内外似乎空着一截隐秘的空间,不知放了些什么在里头。
他伸手探了一圈,愕然发觉瓶身内的确有个小小的机关,但是试了半圈也摸不到其中的关窍。
周奉疆一时不耐烦,直接抄起这瓶子往地上砸去,哗啦一声,宝瓶应声而碎,前楚一朝传了二百多年的珍宝,就此化为一地的碎片。
然,于这一地碎片中,似乎还有一件不该有的东西。
是个布人偶。
佩芝一下跪倒在地,双手发颤地捡起那只布人偶,只是看了一眼,很快便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陛下,陛下……陛下息怒,这,这宫中有人对陛下行巫蛊厌胜之术。”
媜珠忽然发现有人在看向自己。
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94章
在被连夜召进宫中时,张玉令的内心是有过一股忐忑的。
她并不曾预料到事发之日会来得如此快,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该为此感到些许庆幸?
是庆幸,还是该失望?
一把悬在她头顶数日的剑,今夜终于是坠了下来,不必让她继续在日夜的悬心紧张中重复受煎熬了。
至于马上这把剑将会劈在周媜珠的身上,还是会劈在她自己身上,连她也不能全然确定。
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冒多大的险就能带来多大的回报,这个道理她是懂的,她也心甘情愿以身入局。
在入宫的一路上,其实她仍感到有些失望,因为直到事发之时,她似乎还没有听到周媜珠小产的消息,这一局设计得再好,终归还是有点纰漏的。
若是周媜珠腹中的孩子也掉了下来,也许更能让周奉疆厌弃她。
而今那个孩子还在……多少会有几分成为周媜珠狡辩与翻身的依仗,想起来就叫她有些心烦意乱。
她自认为走这一步棋对自己来说是利大于弊的,也是胜算最大的。
龟昌国地处西域,来往异邦人众多,也多的是许多汉人不曾听说过的胡巫奇术。
从龟昌启程返国之时,她尚未料到周媜珠会有身孕,对她这一胎也没有任何的对策。
但还好,还好她还为周奉疆准备了一份“大礼”。这东西可算是帮了她大忙了。
那琉璃宝瓶中的人偶摄的是周奉疆的魂,当中用一根金针刺过人偶的心口,直抵脏器,而那金针的另一端,是一只小小的金锁扣,正佩于她的胸前。
像一根看不见又摸不着的红线,将他们两人无声无息地连结在了一起。
整只人偶浸泡以秘制的血鸦香,最能乱男人的心智与情欲。
人偶芯里,取了她的三滴血滴在里面。
西域的胡巫们都告诉她说,这一定能使得她心心念念的男子爱上她,对她难舍难分,从此之后心里眼里都只看得见她一个人,会让男人对她梦魂颠倒,欲罢不能。
这巫法鲜少有失算之时,此术必能成功。
她将这人偶藏在琉璃宝瓶的隐蔽机关之内,将它献给周媜珠,不论周媜珠和周奉疆能不能发现、是早是晚发现,对她来说都是好处。
反正她已经笃定凭周媜珠自己绝不会发现琉璃瓶中的机关,而那散发出来的幽幽香气,中原的医者们从未见过,也闻不出此物有给男子催情的功效。
只要周媜珠当场查不出这东西有问题,以后再怎么样,都不能再怪在她头上了。
周奉疆这般宠爱周媜珠,哪怕她怀着孕也要夜夜陪着她,宿在她身边。
哼,她会让周媜珠知道,这样的宠爱会给她带来多大的报应。
——若是她和周奉疆都没有察觉那琉璃瓶中的异样,瓶中的幽香则会夜夜激起男人的血性和欲望,只要周奉疆忍不住宠幸她,她那肚子里的孽种早晚保不住。此为她张玉令之得。
即便周奉疆能忍住为了这个孩子不碰她,可他心里的火已经被加倍勾起来了,他迟早会宠幸别人,纳左右妃妾,打破周媜珠独一无二的专房之宠。他能开始碰别的女人,早晚也会愿意碰她的。这对她有好处,亦为她张玉令之所得。
——若没过多久,周媜珠或是周奉疆发现那琉璃瓶里的异样,发现了那只人偶,周奉疆一定会勃然大怒,他一定会觉得是周媜珠在暗中诅咒他。
周媜珠若因此被废弃,此为她张玉令之大得;
哪怕周媜珠不被废,只要能让周奉疆从此对她起了疑心,对赵家生起芥蒂不满,对周媜珠的宠爱大打折扣乃至对她冷淡下来,也还算是她赢了。
这一局,掷在棋盘上就是个十八面的骰子,哪一面翻出来怎么算都该是她赢。
她不信周媜珠能有从中脱身的妙计。就算她肚子里怀着那个孽种。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面对周奉疆的责问时,利口巧辞,一面甩脱自己的嫌疑,一面将此罪祸水东引,转嫁到周媜珠头上去。
张玉令知道“巫蛊”这两个字,在宫廷中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自幼熟读史书的周媜珠更是心知肚明。
——这是历朝历代的皇帝最忌讳的灾祸。
不论这是个怎样的皇帝,是大权在握还是傀儡之君,是贤明还是昏庸,仁慈还是暴虐,宽忍大度还是目空一世……
只要触及到这两个字了,几乎所有的皇帝都只会有一个反应,
暴怒,然后命人严加追查,牵连甚广,用无数人的鲜血去填平他的怒火。
这时候不论是谁和巫蛊二字沾边都没用了,他的母亲,外戚,宠妃,爱子,亲信,谁都不会得到赦免例外。
在看到那只她从未见过的人偶时,媜珠的心立刻便揪了起来,深深的恐惧席卷全身,在她面前瞬间闪过的是她的母亲、她的外祖赵家人的身影、她椒房殿内外所有无辜宫人们的面容……
也许只要周奉疆愿意,这些人都将被他迁怒,下狱,处置。
她不想看到这样恐怖的画面,至于她自己、至于这只人偶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则是无关紧要的了。
她忽然感到腹部有些隐隐作痛,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喉咙里又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不过,令她很快安心下来的是,也许是看到她的异常,周奉疆面色焦急地过来抱住了她,将她按在他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脑安抚她说:
“媜媜!我知道这些和你无关,别害怕,哥哥替你主持公道,还你清白。”
“乖,不怕了,哥哥知道不是你的错,不是我们媜媜的错,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在他怀里很快便止住了颤抖,满心依赖地下意识伸出双臂抱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