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不爱动,那么她便开始期待他不忙的时候回来陪着她,陪在她身边。
或许是怀孕的缘故,她变得黏人了许多。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这么黏人过。
周奉疆很受用她这样依赖着他,因此他也尽力每日里挤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她,在她身边哄着她。
有时媜珠隐约能察觉到,他常常因为她黏着他、白日里陪她太久,耽搁了正事,夜里三更五更时又悄声披衣而起,在天明之前的黑夜里前往书房处理政务,然后等到了时辰便直接去朝会。
她心中会有一丝对他内疚,不过好像也没有那么多。
即便在安稳的睡梦中,她也能若有若无地感受到他的离去,感受到身侧热源的消失。
他将她抱在怀里时,她觉得他宽广坚固的怀抱像一重银山铁壁般的牢笼将她紧紧禁锢住,然而当这怀抱松开她时,她得了自由,在这大床上随心所欲地翻身,好像又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
她百无聊赖时,他也会绞尽脑汁地给她讲一些稀奇有趣的故事逗她开心,给她解闷。
这里头多是些他曾经打仗在外时沿途难免经历过的奇闻轶事,有一些鬼怪传奇,专门唬人的,还有些曲折离奇、一波三折的悬案故事。
还包括他在北地营州曾与奚族、突厥、契丹人等异族人作战时听来的他们那里的传说故事。
媜珠是喜欢听他说这些的,还会连连向他追问下文,两人每天待在一起要说上许多的话,倒比从前他们最“恩爱”时一天内说的话还多得多。
“媜媜,我年少时在营州关外还听过许多有年纪的将士们讲过一回奇事。”
“说是七八十年前,营州关外有一座荒坟上垒建起来的破庙,也不知墓主是谁,更不知是何人垒建的。营州北人士卒们出关追击奚人时,每每路过那荒坟破庙,时不时总会隐约听见有女童的哭泣声,那女童哭泣的声音还是洛阳的口音,其声令人闻之不忍,怜惜不已。所以后来常有人说,那荒坟的主人就是这小小年纪的女童。”
媜珠身临其境,一下竖起了耳朵,小心地问道:
“谁家会把自己小小年纪的女儿葬在关外呢?若是疼爱女儿,就该带回故土埋葬;若是不疼女儿,又何苦再辛苦给她立坟。”
“有一年,有一群营州士卒在那荒坟边扎营借宿一晚,晚上迷迷糊糊间许多人又不约而同地听见了女童哭泣声,乍然皆被惊醒,等他们醒来一看,不远处竟传来阵阵马蹄声,原来是奚人前来偷袭。士卒们连忙抖擞精神做好准备,拉好弓箭,持起长刀,上马迎战,这才将那些奚人打退。事后众人皆心惊不已,心道若非那女童的哭泣声相助,恐怕今夜他们就命丧于此了。”
媜珠大惊:“真有这样的奇事?”
“这群人交战后连忙赶着回营州城内,当中有个姓郑的小兵感念那女童在冥冥之中相助的恩情,他怀中正好揣着一串带给自家小女儿的璎珞串子,临走前,他就对那女童道了谢,将璎珞放在了破庙里,这才离开。”
“因为此事,郑姓小兵回去后做了个梦。梦里他当真瞧见了那个女童,女童戴着他送的璎珞串子对他说,她本是前朝永德公主之女,被自己的皇帝外祖父封为了兰陵公主,送到营州关外和亲,嫁给了奚族的一位王子。
那一年她才五岁,不想一年后奚族叛乱,奚族首领就将这才年仅六岁的兰陵公主斩杀祭旗。她母亲永德公主听闻此事,悲痛万分,又不敢大张旗鼓祭拜她,怕得罪皇帝的颜面,只能遣人在关外给她立了个衣冠冢,悄悄悼念她。”
媜珠“啊”了一声,“我听说过这回事!那年奚人来犯营州,边塞之地死了不知多少军民。”
“兰陵公主就托梦对郑姓小兵说,我被奚人所杀,一生渴望回到故土,所以常常在此处对着汉人士卒哭泣,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悼念我、给我送上礼物的,我会好好报答你,将我本应拥有的贵女命格赠予你的女儿,荣耀你的家族。”
媜珠又震撼又好奇地追问:“后来呢?后来那郑姓士卒的女儿怎么样了?”
周奉疆微笑:“我到营州时,有人告诉我说,那郑将军的女儿长大后嫁到了冀州豪族赵家,郑女在赵家生有一女,此女又嫁俪阳公主之子冀州侯,郑女之女在周家又生一女,就是冀州侯的爱女,馆陶县主。”
媜珠被他唬得目瞪口呆:“所以那郑将军,就是我外祖母的父亲?我怎么都没有听过这样的传闻?”
现在被兰陵公主报答过的郑姓士卒之女,就是当朝皇太后的生母,开国皇后名义上的祖母。
周奉疆淡淡回她:“你年纪小,小姑娘家没有听说过的故事还多着呢。”
媜珠甚觉精彩,催他再讲一个给她听。
这一次周奉疆是编的:“后来我也曾在关外追杀奚族王子术里时路过那座荒坟,略微祭拜过兰陵公主。回去后兰陵公主也给我托了个梦,说我和几十年前那位赠她璎珞的郑将军的曾外孙女有命定的情缘,她为我牵好了红线,我和郑家的曾外孙女必定会恩恩爱爱,白头偕老,生儿育女,一生顺遂和睦……”
媜珠撇了下嘴,顿觉没意思,推开他自去梳洗更衣了。
其实周奉疆没有告诉她,真实的故事是这样的:
当年他追杀到奚族王子术里后,顺道路过兰陵公主荒坟,他觉得带着术里全须全尾的尸体回去太累赘,就在公主衣冠冢前顺手割下术里的脑袋,正好把他的血洒在公主坟前为公主血恨,然后把术里的脑袋挂在自己的马背后,就回营州城去了。
自那之后,关外再无人听到过女童的冤魂哭泣之声,有人说是兰陵公主的怨念真正散去了,再也不在人间逗留,于是便重新投胎去了。
但周奉疆觉得如果结局当真如此,那兰陵公主的一生似乎更为凄惨了,原来直到她死后上百年她才能重新投胎,实在令人唏嘘。
媜珠的黏人不仅只在这些上头。
夜里她也很黏着他,要他时刻抱着她,靠在他怀里才能睡得安心。
若是夜半她醒来要喝水,周奉疆去给她倒水的时间长了,她也会坐在榻上生闲气不高兴。
而且,这种表现单纯说是“黏人”似乎还并不十分准确。
某些时候,她对他多半也是温顺乖巧,和从前很不一样。
孕期的欢爱缠绵,有了第一次就会有其后的许多次。
所以自她怀孕四个多月时周奉疆第一次碰了她开始,之后的一段时日两人在榻上就没闲过,隔三差五地总会有一场放纵贪欢,轻偎低傍,缠绵缱绻。
最初几次确实都是他主动,是他忍不住,会情难自禁地抚着她的孕肚将她缓缓推倒在榻上,抬手挥下那雨影银丝的朦胧纱帐,遮住床帷之内的雨意云情,行一场畅快的鱼水之欢。
他这样对媜珠,媜珠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她……没什么反应。
也许是大着肚子不便反抗,也许是实在经历了太多,她也倦怠反抗了,总归每次他要碰她时,她就像一只晒着太阳被人抚摸的猫儿一样无所谓,先时不反抗也不迎合,到后来被人摸得有几分得了趣了,这才会哼哼几声,眉目妩媚起来。
他亦不愿勉强她太多,这样的事情三五日地有一场也就足够了,甚至还因此格外怜惜她,每回事后都要再耐心地哄她许久,叫她心情能好一些。
然而后来他却隐隐察觉到,或许此事并非如他想象中一般委屈了她。
当有一阵子他接连七八日歇了那心思没再弄她,想叫她安安心心地养着胎时,媜珠的情绪反而似有似无地日渐焦躁起来。
那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烦意乱,白日里她做什么都不大高兴似的,周奉疆问她这是怎么了,她只会双眸含雾、秋波盈盈地抬眸看他一眼,不再言语。
真是楚楚动人,柔情绰态,我见犹怜。
但他根本不知该如何怜她。
他心中愈发无奈,又怕她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听了什么谗言挑拨,跟前阵子她疑心他和长沙公主有私情时一般,嘴上不说,心里不快,活生生折腾自己的身子。
后来被他问得多了,媜珠也只会啪地一下拍开他的手,泪光涟涟,“你少管我!”
最后还是王医丞给她切完一次脉后,又听皇帝说她近来性情焦躁,王医丞背过了皇后,私下委婉地回禀皇帝说:
“娘娘近来的脉象确实有些浮躁,这……娘娘怀胎体热,腹中胎儿月份越大,娘娘越辛苦……就会体热不安,也是女子孕中常有的症状,只是女子大多面薄,羞于启齿。”
皇帝一开始还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有些烦躁地拧起剑眉:
“她体热?那该如何为皇后纾解?如今天越来越冷了,总不能叫人给她少穿两件衣裳罢?若是再受了凉又该如何?难道要煮些清凉的凉茶给她喝?她能喝这个?”
王医丞的讪笑很是耐人寻味:“娘娘体热浮躁,的确需要纾解出去,这个纾解出去嘛……只要适时适度,陛下有分寸些,其实并不会伤了龙胎,到底是要为了娘娘的心情好才最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