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婈珠回忆着往事,不由淡淡冷笑,“从那之后,嫡母的性情就变了,看我们这些庶子庶女都不喜欢,俨然仇人一般,和我们都生疏了许多。”
“我小的时候,我生母也不算什么安分的妾室,但有一年我过生辰,赵太后还给我张罗过生辰宴,还给我梳过头发呢。”
有遗憾吗?
她的人生也有遗憾的。
“周媜珠昨日生了个儿子,她的命真好啊,她的儿子生下来就被封为太子!史书里又焉有眼睛都没睁开的婴孩便被立为太子的!刘据是卫皇后所生,也曾做过武帝的独子、爱子,不还是也要到七岁才立的太子吗!可周媜珠的儿子生下来还不到七个时辰就是太子!”
周婈珠攥紧了段充的衣袖,“如果后来的一切没有发生,如果我好好地承欢嫡母膝下,如果我没有嫁给张道恭,没有后来的事情……”
“也许我肚子里的女儿生下来,也能嫁给她家的周戎当太子妃呢。正是一对青梅竹马,凤子龙孙,怎么不相配了!”
段充是武人出身,读过的书不多,读过的史书就更是没有,但他还是忍不住出了个馊主意安抚周婈珠:
“公主,那也不一定的。汉武陈皇后不就是馆陶公主女么?后来做了皇后也一样被废了,男人的心意都是说不准的。未必您不出事,您的女儿就能嫁给太子。公主,既来之则安之,您不必追悔往事,伤的都是自己的心啊。”
周婈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你、你……”
其实媜珠也怕母亲要把戎儿带走,毕竟眼下她母亲是她名义上的婆婆,又是当朝皇太后,她要和自己的儿媳抢孩子,做儿媳的岂有敢不满足婆婆的道理。
但偏偏母亲也体谅她初为人母的心情,还是把戎儿留下了。
是好事也是坏事,至少开始手忙脚乱地照顾孩子时,媜珠没有经验,完全是措手不及的,必须时刻有乳母们在旁提点着她,否则她连抱孩子都不敢随便抱。
周奉疆也劝她不用这样辛苦,里里外外这么多乳母看着孩子,作为皇后,她只需要在孩子不哭时过去逗一逗玩一玩就好了,何苦要亲自上手?
媜珠叹息:“你不懂,做了母亲的人就会忍不住想要亲自照顾孩子的。”
大抵也是怕她坐月子闷在殿内无聊,有个孩子解闷倒也是好的,周奉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知道媜珠爱他们的孩子,但他绝不会想到,自己只是一时半会没有看住她,她甚至愿意亲自喂养太子戎。
第105章
她能有这样充沛的精力陪伴戎儿,或许就要归功于她产后的确恢复得太好了,光是从气色上看,几乎已看不出什么生育后的痕迹了。
初初分娩过后时,她脸色确实苍白虚弱,看着吓人到几乎没了什么血色。
但她吃得好睡得好,又有一堆精通女科的医者、嬷嬷们悉心照料,被母亲和丈夫一起哄着,心里更无半分糟心琐事牵挂,被人细致而妥帖地养在锦绣绫罗之中,她怎么能不好?
为了生下孩子,她的确曾憔悴得如一朵枯萎凋零的花儿,然而不过转瞬光阴的功夫,有人精心地以仙露琼浆浇灌她,失去了光彩的花瓣在吸饱雨露后很快便重新焕发荣光溢彩。
周奉疆这一日回到椒房殿里时,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了句皇后在做什么,太子戎的乳母们候在珠帘纱帐外,小心地回禀皇帝说,娘娘在亲自喂养小太子。
他闻言一愣:“她亲喂太子?”
乳母们点头应是,说是娘娘自己要求的,方才娘娘也唤她们过来,说自己胸乳有些饱胀得难受,是不是说明自己有奶水,可以喂养孩儿?而后就叫她们教她。
他还未回过神来,媜珠在内殿床榻上扬声唤他:
“陛下,妾在喂养孩子,陛下别过来……”
他脚步一顿,只觉得甚至已隐约听见了婴儿在大口吞咽奶水时咕咚咕咚声,想到某种画面,身体亦莫名紧绷起来,颇有些口干舌燥。
媜珠还在唤他,声音有些紧张,显然是的确不想叫他看见,
“陛下先出去好不好?妾想先安心喂戎儿,再把他哄睡。”
皇帝微哂,心想她还有什么样子是他没见过的?他凭什么不能看她?
她合该所有的模样都由他亲眼见证过才是。
于是乎,出于某种隐秘的心理,他不仅并未理睬媜珠的呼唤,反而挥退了候在屏风后的乳母们,自己撩起珠帘纱帐,不紧不慢地行至内殿,出现在媜珠面前。
媜珠正柔柔地靠在床头栏杆上,怀抱着那个柔软的只有一小团的婴儿,解了寝衣的领口,裸露着胸前大片乳白雪腻的肌肤,而那小小的婴儿专心致志埋首在母亲胸口,努力地拱着脑袋吮吸吞咽着,几乎将自己整张脸都埋在了里头似的。
乳母们说她身子恢复得好,奶水很是充沛,适宜喂养小太子。
做了人母了,这样温柔地亲自哺乳孩子,使她身上拢着一层圣洁纯粹的母性光辉,宛如神女一般,和往日姿态很不一样,即便解开衣襟裸露着身子,也不该叫人生出亵玩玷污之心的。
可他偏偏还是口干舌燥,喉结滚动了翻。
从孕期开始,她那里就渐渐丰腴起来了,当真一眼看上去就是奶水充沛的模样。
媜珠被他吓了一跳,有些羞怯紧张,一边素手轻抚着孩子的背,一边轻轻拭去他额头的一点汗珠,望着周奉疆的眼神里尽是埋怨和不满:
“我让你别过来的。你出去。”
羞怯并非完全是因为他看了她衣衫不整袒胸露乳的样子,更多是源于她自己也有些难为情,她也是学着别人教导的样子开始做一个母亲,总有种说不出的不适应,所以她明明不想让人看见。
可他非要过来。
他在媜珠面前站定,垂眸静静地看着她是如何哺育孩子的。
明明自己的身体也被他看过抚摸过许多次了,眼下媜珠还是有些慌乱,按照她往日的脾气,若不是现在抱着孩子腾不出手来,恐怕眼下她定会随手抄起身边的什么东西就朝他身上砸,一边砸他还要骂上一句“老畜生”。
她呼吸有些乱了,身子微微发颤,胸前的雪腻软玉也颤颤晃了晃,连带着孩子有些没含住,哼哧哼哧了两下,在母亲怀里埋得更紧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搂住她的腰身,将她和孩子都拥入怀中,柔声安抚夸赞她:
“媜媜妹妹是这世上最好的母亲,我们的孩子有你做母亲,是他毕生最大的幸事。”
媜珠被哄得有些高兴了:“真的吗?”
他颔首称是,
“可是我舍不得你这样辛苦,有那么多乳母照顾孩子,何必你自己辛苦去喂?还有,你才刚生产过,最好不抱孩子才好,常把孩子抱在怀里,累伤了腰身怎么办?怎么就这样不肯听话呢?”
说到底还是要规训她的,只是他现在学聪明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不留情面地教训她而已。
媜珠低头不看他,“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的。何况我自己的孩子,难道连一口奶水都不能喂他吗?”
她话刚说完,怀里的孩子已经吃饱了,将嘴里含着的东西吐了出来,咂巴咂巴嫩生生的小嘴巴,靠在媜珠身上又拱了拱。
媜珠轻抚着孩子的背,不多时就将他哄得睡着了,小心地搁在床边的婴儿摇篮里放着,他也一声不吭,继续睡得安稳,并不像寻常的婴孩那样,从母亲乳母怀里放到摇篮里就常常会陡然惊醒,而后哇哇大哭。
太子戎说是金贵得不得了呢,可偏偏没有那个金贵的架子,乳母们都说好带得很,该吃吃该睡睡,吃得有劲、睡得安稳,不是肯折腾的主,眼见着长得很好,在媜珠身边亦是如此,纵使她初为人母,从前并无经验,可照顾起他来也不费什么劲。
当然,太后私下的评价则是:“本来就不是金贵种,只是金贵命格而已。和他爹一样是野狗似的,丢哪都能活,不要父母多操心,这是来报恩的孩子。”
直到这时她才去整理自己的衣裳,其上还沾着孩子的口水,一片潋滟的水光,她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擦拭,只囫囵拢好了衣襟。
媜珠执意要如此照顾孩子,周奉疆也不好再说她什么了。
他瞥她一眼,缓缓挑开她寝衣的衣襟,
“方才是不是还没有好好擦一擦?哥哥帮你,好不好?”
产后女子最虚弱又需要精心照顾的一段时日里,媜珠被他呵护得无微不至,一如她怀孕时一般,没有受过半分苛待和委屈。
他并未鸟尽弓藏、得鱼忘筌,没有因为她生下孩子、肚子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就对她不如从前上心了,甚至待她还格外怜惜宠溺起来。
她产后身子还有流血,他不好再歇在她枕畔陪着她,坐月子时只能一个人独眠,然每天晚上他都会守在她榻边陪她说话、哄着她,直到她彻底熟睡后他才悄声离开,去偏殿歇着。
他还知道她夜里通常什么时候会醒来,是要喝水或是其他,每次媜珠夜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他早已如鬼魅般站在床榻边等着她,只要她睁开眼后喘一口气,看着她的神色,他就知道她是饿了还是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