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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君王_碧翠思思【完结】(173)

  她此刻颇为虚弱,头脑也还有些浑浑噩噩,仿佛连今夕是何夕也记不清楚,于是转瞬又问起了这孩子的生辰。

  段充说今夜是六月廿七呢。

  周婈珠愣了许久,忽然露出一个半是释然半是不甘心的笑:

  “她要是再迟上几个时辰出生就好了。明天是周媜珠的生辰,是观莲节呢。她生的日子好,生辰八字好,命数也好,咱们的女儿和她一比,终究是差了一口气的,怎么偏偏就差了这一日。”

  “真的和我就差了一日出生的?”

  媜珠在宫里是第二日早上就收到的消息,彼时她正在椒房殿内为了太子戎的百日宴而细细梳妆挽发,云鬟雾鬓,珠翠堆叠,雍容华贵。

  夏日炎热,她身上的皇后翟衣用的是冰蚕丝的素纱轻罗,色泽如金玉华贵,质地又如云烟霞雾般轻柔。

  她的目光拂过裙摆上的翟翚雉纹:“先前我自己怀戎儿时还不知他是男是女,给他还备了好些女孩儿的衣裳、襁褓,可惜他用不得了,我还都留着呢,正巧能送给这孩子。她母亲若不嫌弃就好。”

  佩芝上前为她挽好鬓边的一缕青丝,取出匣子里的几对耳环捧在她面前供她挑拣,侧对着媜珠时,她的眼神里对周婈珠带着一股轻蔑的傲慢与不屑:

  “娘娘给女孩儿备的衣裳被褥自然都是精细金贵的,拿的都是给太后皇后才能用的料子,要是给段家的孩子用么,得把上头的鸾凤瑞兽的绣纹装饰都给剪去,那是陛下和娘娘生的公主才配用得的。”

  媜珠不由失笑,“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不过几件孩子的衣服而已,和孩子计较什么呢。”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毕竟今天还是媜珠的生辰,佩芝也就不愿多说什么晦气话了。

  等媜珠梳妆更衣毕,乳母将太子戎也抱了过来,媜珠就叫乳母将他搁在殿内的一只婴儿吊篮里晃着他玩。

  这小吊床不仅太子戎喜欢躺,灿娘子也时常光顾,太子不躺的时候它必躺在里面,太子要躺时它就只能灰溜溜地竖着尾巴跳下去,留下一床猫毛。

  于是皇帝就叫人在殿内新摆了只一模一样的专门给它睡。

  也许多半还是看在媜珠的面子上爱屋及乌,他果真是溺爱灿娘子的,之前灿娘子还蓄意抓伤过他,他也不和它一般见识。

  媜珠逗孩子玩了一会儿,转身去梳妆台上取来那只打好了的小金锁给他戴上。

  其实她原本还有一只玉锁的,是水色极好的碧绿翡翠,原本是一对两只,还是当年她祖母俪阳公主从洛阳楚宫里带来冀州的陪嫁,后来周鼎把它们一只给了长女,另一只给了嫡女。

  二姐姐的那一只还在不在,媜珠不知道,不过媜珠自己的这只长命锁一直好好保存着,她小时候常戴在身上的。

  原先她想送给戎儿戴,但周奉疆不准,说太子戎不配。

  周奉疆说他活泼好动,又正是听不懂人话的年纪,什么东西拿到手里都不知珍惜,摔摔打打的,若是被他摔坏了反而不值得。

  媜珠笑:“陛下有天下之富,您的儿子摔坏了一只玉锁又有什么稀奇?再打一只也不费劲。”

  他却说:“那是你的东西,他就是不能摔。这皇位早晚是他的,等我死了,他把传国的玉玺摔了我也管不了他。但你的东西他就是碰不得。这只玉锁你从前极喜爱的,怎么能轻易给他。”

  媜珠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只能叫人新打了一只金锁给太子戎。

  转瞬又有内监来通传,说是时辰到了,请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去调露殿赴宴。

  自冀州分别起,时隔经年,这是张道恭第二次再度见到媜珠。

  后来在他一生的记忆中,媜珠有三个样子是他毕生难以忘怀的。

  第一次是他欲从冀州带她回洛阳时,她趁着周奉疆不在家中偷偷嫁他,穿着她于闺阁绣楼中亲手绣制的艳红嫁衣,她心甘情愿来嫁他,要跟他走,那是她最爱他的时候。

  那个寒风肆虐的茫茫雪夜里,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唤他“六郎”,哭着求他赶紧带她走,带她回洛阳。

  她眉目如画,艳冠天地间,明月也不可比及。

  那是周奉疆永远得不到的她,至少在那一刻,她最爱的是他而不是周奉疆。

  第二次是去年在夔州驿站重逢,她淡妆素面,身段清瘦、神容憔悴却仍不掩半分容色倾城,似一枝被风雨折磨得纤瘦清癯的垂丝海棠,格外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那一回也是她心心念念要来见他。

  为了他,她的的确确背叛过周奉疆,她第二次选择的男人还是他。

  可惜……她见到他时,他的样子并不体面。他毕生不愿再向人提及的耻辱之事,也被周奉疆用那样嘲弄的语气轻描淡写地捅露到她跟前。

  他知道媜珠是心气高傲之人,像她那般的女子,她绝不会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了。

  从看见她跪地呕吐直至昏迷时起,他心中便明白了,他们往后不会再有半分可能。

  她永远不可能再爱他。

  之后的日子里,在屈辱的圈禁生涯中,日月迢迢,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她被周奉疆带走后又遭遇了些什么?她和周奉疆后来怎么样了?

  是被软禁、凌辱、折磨、教训?又或是那个男人当真爱她爱到毫不介怀她的背叛,爱她如初,换来了她的回心转意?

  他不知道。

  但在内心的潜意识里,他一度希望周奉疆杀了她。他希望她死去,他得不到她,周奉疆也不该得到她。

  她就该像他的故国一般永远死在他的记忆里。

  可她终究是没死的。

  她不仅没死,周奉疆没舍得杀她、废她,还宠爱她不减分毫,她承宠,有孕,生子,儿子刚出生就被封为太子,她一路过得顺顺利利风风光光,今时今日他再见到她时,是在她与周奉疆儿子的百日酒宴上。

  她盛妆华服,高贵倾城,怀抱稚子,站在那男人的身侧,和他共享这大好江山。

  朝臣、宗亲、番邦使臣们的祝贺称颂之词连绵不断,殿内是金碧辉煌,珍馐美馔,丝竹不绝。

  吉时至,殿内肃穆下来,有礼官立在殿内庄重其事地念起了长长的册立太子诏书,这封诏书写得实在太过丰富,前面先是感念祖先立下的基业与赐予后世的恩德,继而又谢过天地神灵对大魏江山的庇佑赐福,再称颂当朝皇帝开国立业的不朽功绩,极言夸赞了太子生母赵皇后身为国母的德行,期间还不忘称谢赵太后对天子的养育之恩,最后洋洋洒洒又说了一大堆为何立此子为储君的缘由,夸他生得天资不凡,亦表述了帝后二人对他来日的期盼……

  最后,礼官念完了,皇帝亲手将一只小小的太子金冠扣在了襁褓婴儿的脑袋上。

  这当然是扣不稳的,要是扣得紧了,孩子也会难受,给他戴一下只是象征性地走走过场,在册封礼毕,赵皇后便将他头上的金冠取了下来,不过这孩子的性子很不一般,那取下的金冠被他抓了一把狠狠攥在手里当做玩具,死活也不肯松手了。

  皇帝见状发笑,朝臣宗亲们察言观色,也奉承着笑起来,太后的神容很是慈爱:

  “该是他的东西永远也丢不了,就该是他的。”

  这好勇斗狠的性子小小年纪便初见端倪,可见和他父亲别无二致。

  张道恭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这是一出盛世太平景象,那他呢?

  他又是以什么身份坐在殿内,位列宾客之中,亲眼去见证这些?

  ——一个被新朝皇帝邀请的亡国之君,以前朝旧人的身份看着他们的荣光显耀。

  自古以来也不是没有前朝之君被新朝皇帝拉过来赴宴举杯同饮的,表面上是说自己宽仁大度,实则不过是把昔日的手下败将换个法子拉过来羞辱一番而已。

  他知道他是这殿内的笑柄,是一只任人观赏的猴子,周奉疆只差没有再问他一句“颇思洛阳否?”,然后等着他再配合地回答一句:“此间乐,不思洛阳也。”

  阶下之囚是没有说不的权力的,周奉疆想把他拉过来羞辱一番他就只能乖乖地过来,但凡他敢有半分不配合,等着他的就是悄无声息的一杯毒酒送他上路。

  宴酣之时,媜珠的目光在不经意间扫向了他,停留了片刻。

  周奉疆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媜珠的手,侧首吩咐倪常善:“去给违命侯报喜一声,他的淑妃昨日也给他生了个亡国公主,掌上明珠,如何不是大喜?——只不过那孩子不随他姓张,姓段。”

  媜珠收回目光,嗤笑了一声:“你和他说这些做什么?他只会在心里骂一顿,骂我们周家的女儿一个两个都是下贱的荡*妇,骂我们不给他守贞,都跑去跟别的男人生孩子。”

  周奉疆看着她:“你心疼了?不忍心我气他?”

  媜珠抽回了自己的手:“今天还是我的生辰,你别给我找不痛快。”

  她原先的确没想到周奉疆好端端地会把张道恭拉过来赴宴,见到那个早已在她记忆中消散的故人时,她心中确实有过一阵惊诧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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