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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君王_碧翠思思【完结】(21)

  她娘家的爹妈只好又哄她说,如今新媳妇进门,还没替你弟弟生养过孩子,咱们姑且忍一忍她,否则恐她一气之下跑了,这可如何是好?待她把孩子生下,料她不能再跑了,我们就不必怕她,到时候再将你和外孙儿接回来住。

  母亲无可奈何,只好空着手带着他离开了他的外祖家。

  离开娘家又身无分文的母亲想要重回婆家,找婆家的公婆和叔伯们庇佑,但是她的婆家人见她把自家男人的抚恤都白白送给娘家的兄弟花了,对她也很不待见,也将她赶了出去。

  那一年的天时又很不好,遭了一场蝗灾,北地州郡多是饿殍满地,母亲带着才八九个月的他,别说是沿街乞讨了,就是想要寻一份闲工赚两个家用钱,也无处去寻。

  后来,母亲抱着他四处流浪,最终逃到了当时最为富庶的冀州城里。

  为了养活自己和孩子,她只能做了那样的行当,开始麻木地出卖着自己的皮肉。

  麻木得久了,对待自己的孩子,她也是充满怨气和不甘,对他极尽打骂,发泄怒火。

  但周奉疆无法怪她,无法苛责她。

  第17章

  从他三四岁后,母亲见他越发机敏了些,便开始要求他去行窃。

  在那些男人脱了裤子、踏足她房内的时候,她要求他躬着身子偷偷钻进屋里来,去翻动那些男人随手扔在地下的衣物,尽可能搜刮里面的碎银和铜钱,能偷到一点是一点。

  一开始他不敢。

  那时候他还太小,加之常年吃不饱饭,忍饥挨饿地一顿一顿熬着,他幼时的身量比同龄男童矮小瘦弱很多。

  因为母亲做这些营生的屋舍在当时冀州军驻扎之处附近,往来者大多都是军中士卒,一身横肉,而那些踏足她母亲房内的男人,十之七八也都是肥头大耳,满面油光,膘肥体壮。

  在他们面前,他简直连一条饿得皮包骨头的野狗也不如。

  他害怕他们,害怕被他们发现,被他们毒打,他不敢。

  他不敢,他母亲便抄起藤条一下下地抽在他身上,一边打他,一边尖声问他:“你不就是怕打吗?我现在索性一口气打够了你,看你还怕不怕!”

  每一次,他都觉得那些藤条简直是穿透了他薄薄的一层皮肉,直接抽在了他的细细的骨头上,那是最痛彻心扉的疼。

  于是他只能在被母亲毒打数次之后,选择了“敢”。

  他帮着母亲偷那些男人的钱,在那污浊、昏暗、简陋、破败的脏乱屋舍里,见证了所有的不堪,见证了母亲的屈辱,自己也像一条乞食的狗一样,躬着瘦弱的身体爬在地上,钻进屋内,小心翼翼地翻动着那些男人的衣物,把他们身上的铜钱一枚一枚地取出来,然后再像狗一样爬出屋子。

  如果他顺顺利利地偷到了钱,那些“客人”也没有发现的话,母亲的心情会很好,对他也会和悦一些,有时甚至会难得地给他煮一个鸡蛋,奖励他这一日的成功。

  母亲笑的时候,他也会跟着笑。

  但还有的时候,他是会被那些男人发现的。

  也许是因为他行动太慢,没能及时溜走;也许是因为他翻钱的时候发出了一些动静,惊扰了那些男人;也许是因为他太贪心,不小心多拿了钱,人家起身穿衣裳的时候就察觉了。

  男人们自然会当场大发雷霆,毫不犹豫地给母亲甩一个耳光,口中声声骂道:“你这娼妇!还敢唆使你的杂种儿子偷老子的钱!”

  母亲怕这些熟客们下次不再光顾她这里,赶忙开始推卸责任,说这不是她唆使的,是这孩子自己手脚不干净。

  客人打她,她就打他。

  当着客人的面,为了让他们消气、满意,她就把他拴在床头,继续抽出藤条打他,一直打到客人离开为止。

  客人的怒火是消去了,但是她的怒火还未止歇。

  她仍然会不停地责骂他,问他为什么这么不中用,为什么以前都偷到了,这一次却偷不到,是不是故意给她惹事!

  周奉疆无法回答,只能默默忍受着她的责罚。

  直到他五岁多那年,母亲的房内又添了一位熟客。

  这位客人待母亲比其他的客人要好,母亲也与他更为亲密,招待他十分热络。

  他偶尔也会介绍一些零散的碎活给母亲做,大多是一些缝补清洗衣物的活计,叫母亲可以额外多添些零碎的收入。

  母亲有时会有些惶恐不安:“你从哪里接来的这些碎活?人家知道你是给我做了的么?难免不会嫌弃我是不干净的人,嫌我晦气的……”

  那熟客就浑不在意地笑:“有我在,我不嫌你就够了。旁人那里,你不想叫他们知道,我就替你瞒下。”

  不过是时日稍长,他便敏锐地察觉到,母亲那颗早已死了多年的心,再度因这个男人而温暖了起来。

  她不再变得那样易怒,也不再经常打他,有时房内没有客人,她会在深夜里难得奢侈地点上一根蜡烛,在烛火下替那个男人做起衣裳来,神情也是温暖的、恬静的。

  终于有一天,在缠绵之后的深夜里,那个男人在枕榻间窃窃低语地对他母亲说,我带你走,我们回老家去,回我的老家。

  他说,这些年,我身上攒了一些饷银,我不想总待在这军中了,跟着冀州侯南征北战的,迟早也要一死。

  不如带着这些钱,我与你回我的老家去,那里没人知道咱们的过往,我娶你为妻,我们置办两亩薄田,偶尔做些零活,我给人家帮工盖房,你给人家洗衣缝被,我们的日子定会过得很好的。

  我们以后还会有我们的孩子,有我们的儿子,也要生我们的女儿,我们要儿女齐全,十全十美。

  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真的假的?你还看得上我?等你回了老家,什么好媳妇娶不到,非要娶我?必是诓我的。”

  那男人说:“我把我身上的钱都给你收着,你还信不信我对你真心?”

  周奉疆那时并没有一张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床榻和被褥。

  如果某天夜里,母亲房内没有客人时,他会蜷缩着身子睡在墙角的一张胡床上。

  等母亲房内有别的男人时,譬如那晚,她就只能把他打发在门外,叫他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夜。

  也许是屋檐下,也许是隔壁人家的马厩里,也许是茅草堆下。

  而那天晚上,他哪里也没去。

  他蹲在门外,静静地听着这个男人和他母亲谈论起他们的未来,他们以后的房屋田亩,他们以后的儿女子嗣。

  他抬头望着天上惨白的月,灰灰的云,前所未有的孤寂和荒凉。

  又没多久,母亲开始有意无意地收拾起了自己在冀州的东西,把她这些年为数不多积攒的钱财全都清点进一个小匣子里,每天抱着那个小匣子,痴痴地发笑。

  周奉疆终于有一次忍不住问了她:“阿娘,您是要走了吗?”

  他问的不是你要带我走吗,不是问你要带我去哪。

  他知道她不会带他走的。

  他只是问,你真的要走了吗?

  母亲的神色变得有些恼羞成怒,不轻不重地掐了他的胳膊一把:“胡说什么!你娘还没养大你这个讨债鬼,能躲到哪里去!”

  她掐到的是他几乎没有多少皮肉的干瘦胳膊,掐到的是他快要被饥饿和苦难蛀空了的肱骨。

  后来又有一天,快要到冬日里,她生平第一次带他去了一家裁衣店,说是想要给他裁剪一身冬衣。

  她还说,他大了,总要有一身体面的衣裳,既是过冬,也是过年,不能叫家附近的那些别的男孩子们把他欺负扁了。

  当时她的温情令周奉疆在心里产生了一丝荒唐的奢想,在那老裁缝拿着尺子给他量身时,他软绵绵地举起了自己的胳膊,甚至怀疑也许她要带着他一起走。

  也许是因为要带着他一起走,所以她觉得他需要一身体面的冬衣。

  于是他又忍不住遐想起来,想到,如果母亲真的要和那个男人回老家成婚,那么他一定会做一个很好的继子,会把那个男人当成自己的亲生父亲来孝顺,以后母亲和他有了弟弟妹妹,他也会倾尽自己所有去疼爱弟弟妹妹们。

  然而,尴尬的是,他的这番不切实际的遐想很快便被他母亲给打破了。

  听到裁缝的报价后,母亲翻了翻自己的荷包袋子,不可思议地竖起眉毛:“这么贵?您老别是欺我呢!我挑的又不是什么好料子,不过是些碎布头,勉勉强强给他凑一身蔽体的衣裳罢了,难道也值这个价?”

  老裁缝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白她一眼,没再理她。

  母亲也哼了一声作为回敬,攥着自己的荷包袋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奉疆只能连忙跟过去,惶惶瑟瑟地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回了家。

  那天晚上,母亲在家中看了看他,叹气复又叹气,最终又起了身,去外头的街市上买了一块驴肉火烧给他,看着他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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