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那赵氏一族、那赵太后何等盛气凌人,他们随便在皇帝面前告状一句,就能让你被皇帝罢了官,难道你想一辈子这样被人欺负?”
她又问了弟弟一遍:“你敢不敢?”
林允升终于咬牙应下:“男儿无志不丈夫,我有何不敢!但凭姐姐、姐夫吩咐就是!”
穆王与穆王妃相视而笑。
可惜,不论这些人谋划得自以为如何周全完美,只有在岭南监督战局的驸马韩孝直十分绝望地认识到了这场闹剧的结局最终会如何。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全都到头了。
他的一生都被毁了。
身为公主,他妻子颍川公主周芩姬后半生本该受到的天家宠眷是彻底到头了。
身为驸马和武将,他尚且年轻,他后半生本该继续扶摇直上的前途和未来也已经没有了。
他的家族,他的子嗣,他的儿孙,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
眼下还能保全一条贱命,已是天子对他的格外开恩。
若非看在颍川公主的面子上,恐怕如今他韩氏全族都被族诛尽灭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只是想把弟弟带出来在战场上混个军功捞个官职,结果这个素来一无是处的无能弟弟,居然还能隔着一条江,和前朝的余孽勾结在一起?
为什么他竟然还敢意欲勾结前朝余孽、唆使皇后谋害天子?
他到底是怎么敢的?这些人又到底怎么敢的?
他痛心自己被毁掉的前程,他无法理解其中的任何人。
弟弟,冯氏,穆王,穆王妃,皇后,张道恭,周婈珠,所有人都令他痛恨,令他无法理解他们的愚蠢和狂妄!
第50章
自皇帝发现媜珠与周婈珠通过韩氏兄弟来往长安的信件相勾结后,皇帝当下便断定韩孝直之弟韩孝民必然参与其中,至于这里驸马韩孝直自己有没有勾结进去,皇帝尚不确定。
然而此事事关重大,不仅是媜珠对他在感情上的背叛和不忠,更关系到岭南战局,万一连主帅韩孝直自己都反了,那后果完全是不堪设想的。
故,皇帝早就在发现此事后便暗中新任命了一位主帅,一面命他去岭南主审此案,一面让他接替韩孝直之职位,统管岭南战局诸事,并且让他火速解决战事,早点把张道恭这群亡国之犬给料理了,别像之前的几位主帅一样犹犹豫豫拖泥带水的,闹得他心烦。
这位新主帅邓元益在受命之后,连自己的行李衣裳也不敢多收拾两件,几乎是立刻昼夜兼程照着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直奔岭南而去。
到了交州后,他也不敢打草惊蛇,只秘密先审了驸马韩孝直,很快便将这桩勾结前朝余孽案的来龙去脉给理了个清楚。
一切皆因韩氏兄弟二人暗藏家中的龃龉龌龊而起,最后竟然在有心之人的挑拨下,从小小的兄弟冲突,闹成了通敌叛国、意欲弑君的弥天大罪。
当韩孝直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切后,他那时的失魂丧胆、崩溃绝望,恐怕也再无人能够感同身受了。
他是跪地手书请罪的奏章,面如土色地请邓元益替他转交回长安,让陛下亲阅,每一个字皆用尽浑身力气。
他觉得自己的心灰意冷、万念俱灰,哪怕是隔壁龙编县里失了山河丢了天下的张道恭,也完全不能和他相比。
张道恭那单纯是他自己无能,这才做了亡国奴。
可他呢?
一步步走到今天,他付出了多少?他容易吗?
于寒门之中飞身宗亲显贵之列,他用尽了毕生的心血和祖辈积蓄的运气,历朝历代,你翻着史书去找一找,究竟有多少男人可以像他一样,从一个落魄武夫一跃娶得公主、逆天改命的!
他没有毁在外人的手里,没有因为天子的猜忌、仇家的陷害、同僚的嫉妒等种种原因而获罪,最后竟然是栽在了自己亲弟弟的手里!
多可笑!
这件事是因他弟弟而起,是他们韩家人犯下的滔天大罪,哪怕皇帝相信他是清白的,都不能随意饶过他。
毕竟不管再怎么说,哪怕他毫不知情,他也确实还担了一个“看管不力”“鲁莽失察”之罪,届时皇帝秋后算账,他能捡回条命来,就算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了。
可尽管如此,韩孝直也清楚知道,从这一刻起,韩氏全族,他子孙后代的前程,全没有了。
原先他还梦想着,只要他这个做父亲的有些功勋在身,再加上颍川公主的宗室身份,往后,或许他的儿子还可以再迎娶一位公主回来光耀门楣,他的女儿也能嫁回周氏宗室里做个王妃郡王妃……
现在,这些所有皆成了镜花水月的泡影,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因为皇帝的吩咐,为了不走漏风声、让韩孝民和周婈珠他们察觉到异常,韩孝直平日里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毫无察觉的样子,白日里和自己这个冥顽不灵愚不可及的弟弟朝夕相对,谈笑如故,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继续往火坑里跳,继续帮着那周淑妃和张道恭做这种根本不可能成功的蠢事。
更加让韩孝直感到心如死灰的是,仿佛这岭南的山水都和他有仇一般,专门和他对着干。
自他到交州后,皇帝一再催促早日生擒张道恭,结束战事,他自己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每每总遇不到好时机,回回错过后,就这么拖了几个月了。
前段时间他欲渡河强攻龙编县,结果龙编县偏偏遇上了近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冬汛,寒凉迅疾的江水包围着龙编县,成了一条天然的屏障般的护城河,让他望江兴叹、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等到冬汛渐止,他以为江水平缓之后自己总算可以发兵渡河,结果春汛又接踵而至,使得江水水位暴涨,他的渡河之计又被迫搁浅。
韩孝直心想,上天最后再眷顾张道恭一次,总不能永远都帮着他这个亡国之君吧?
难不成这春汛之后还有夏汛不成?
他不信这江水真的会一年到头涨个没完没了了,就等最后熬过这场春汛,他一定一定要渡河抓张道恭。
然而,春汛未止,他的前程和仕途却先于张道恭而结束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笑话!韩孝直自己几乎都想大笑一场。
隔壁的龙编县内,婈珠和张道恭同样惴惴不安,心鼓如雷,夜夜难以安枕。
他们心知肚明,如今他们皆已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眼看着魏军渡河之心已无比坚决,他们到底还能不能撑过这一劫,就看远在长安的周媜珠中不中用了。
只要媜珠下了这个手,只要周奉疆一死,等周奉疆的死讯传至岭南,这些魏军便会不战而败,军心顿时溃散,再也没人能将这支军队指挥起来。
——皇帝都死了,我还去替他抓他的前朝亡国之君,图什么呢?就算真的抓到了,到时候我再和谁领赏去?
换句话说,这个关口了,唯一还能打败这些魏军的、能动摇他们作战意志的,只有周奉疆的死讯。
因为,你总不能指望突然老天爷打一场大雷,精准无误地把这些人全劈死吧?你也不能指望他们顷刻之间全患上同一种瘟疫,然后一夜里全数死绝了。
还不如做梦去。
既然指望不了上天异象,那就唯有指望自己的计谋了。
几日之前,周婈珠才小心翼翼虔诚无比地从那位老巫医处请来了那盅蛊虫,让那老巫医将雌雄两只蛊虫装入珍珠手钏的机关里,用蜜蜡封住口,叫韩孝民夹带在家信里送回了长安。
她现在只等着周奉疆的死讯,而且他的死讯,必须先于韩孝直率军渡河之日而传回交州。
她不仅等着逆贼周奉疆死,也等着周媜珠那贱妇给她的奸夫陪葬。
这对奸夫淫妇,无耻狗男女,全都应该去死。
张道恭在书房里有些心神不宁:“但愿三娘此番顺利,能全身而退,保全好自己才是。”
周奉疆到底是皇帝,若是当真在卧榻之间不明不白地死了,侍奉在侧的皇后肯定少不了被人疑心,如果被人发现天子之死的确是她所为,继而又被人蓄意刁难,她该如何从中脱身自保,也是个不小的问题。
婈珠在旁柔柔一笑,安抚他说:
“陛下不必为此悬心,一则那蛊虫小如米粒,切肤的伤口并不容易为人发现,外人也不会想到这上头去。二则三妹妹到底是……到底是周奉疆的妻,底下的人岂敢太为难她!就算他们真知道是三妹妹动的手,又能如何?昔晋孝武帝司马曜被宠妃张贵人用枕被活活捂死,史书皆知,最后不也是不了了之么?谁也没把那张贵人如何呢。”
她心底冷笑,面上关切,满是真心:“妾许多年没再见过三妹妹,妾当真期盼有朝一日和三妹妹姐妹重逢,见到三妹妹和陛下再续前缘,也是圆了陛下多年来的心愿了。”
张道恭叹息一声:“三娘……朕的媜媜啊,朕这些年来如何能不思念她。朕身边的每一个女人,无不因为有几分肖似她而得宠,可惜她们再像,也顶多学得三娘的半分神韵罢了,如鱼目之见珍珠,萤烛之见日月,令朕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