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直起身，从容绕过白色圆桌，走到不远不近处看着。
京虞接了半杯水，她似乎真渴了, 侧过身，仰头喝得一干二净。
她喝水的动作看着很温和, 眉睫下那双眼睛很漂亮, 周沈双手插兜，静静欣赏着，眸光变得平静而深邃。
等她重新接满一杯水, 预转身时，周沈适才偏头，看向别处。
京虞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她端着水杯朝他走近, 以为他站在这里是等周实，便问：“他大概什么时候来？”
周沈满口胡诌：“还在路上。”
“哦, 好。”
京虞捏紧了水杯，站在原地并没有走, 她像是斟酌了很久才开口：“你头发乱了。”
他墨黑的头发，被风吹起了个旋儿。
周沈没说话，也不慌张，他紧紧盯着京虞看了两秒，而后低下头，弯下腰，就着双手插兜的姿势。
情况罕见，京虞眨了眨眼。
缓了一两秒，她才抬起手伸向他的头发。
周沈的头发很柔软，发质很好，京虞拨弄好那一片头发，只觉手心软软的。
“好了。”她说。
周沈这才抬起头，他问：“想吃点什么吗？”
没等她回，他又说，“我这里有水果。”
“那来点吧。”京虞端着水杯不太自在地往前走。
她发现，除去工作这层屏障，他们之间似乎都有些小心翼翼和没话说。
六年足以让旧人变新人。
这六年，周沈他，应该不再喜欢她了吧，京虞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水，思绪外飘，直到面前端来洗好的草莓。
应该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触感还是冰的。
京虞随手挑了个放进嘴里。
周沈没吃，他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但周沈发现了，她吃东西喜欢先吃看起来不太美味的那部分。
明明她面前就放着硕大新鲜的草莓，她却绕过它们，挑了颗看起来没那么甜的。
这让周沈想起了自己母亲，也是这样。
他眼眸一动，想说什么，但看到京虞沉默的模样，终究没说出口。
周实来了。
他长大了很多，充满了青春少年的鲜活，见到许久未见的京虞，先是愣了愣，然后走过去，眼眶红红的喊：“姐姐。”
周实还是很乖。
但喊她姐姐就很甜。
京虞扬起笑容，想了想，到嘴边的话开不了口，便努力吞咽掉没必要的情绪，给了他一个拥抱。
周实回抱她，小声委屈道：“姐姐，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我和妈妈都好想你。”
京虞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些话，一开口就容易掉眼泪。
“不过现在好了，我们又见面了。”周实弯起那双看起来就很甜的眼，明亮笑着。
他握起京虞的手，又握起周沈的手，堂而皇之放在一起，佯装感慨：“现在，我除了有哥哥，还有姐姐了。”
京虞心中某根弦，在手放上去时，啪嗒一声，断了。
她心中的伤感变浅，转而变成紧张。
抬头，是周沈意味不明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京虞突然抽回了手。
还在感怀的周实：“……”
他看了自己哥哥一眼，抿了抿嘴，独自握着姐姐的手走到一旁坐着。
他太久没见姐姐了。
他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和姐姐说。
周实拉着京虞问东问西，把周沈晾在一边，全然不管他这个大活人是什么感受。
周沈也乐得轻松，他在窗台边坐着，捻了颗草莓扔嘴里，转头去看无边无际的夜色。
两人的谈话声陆陆续续传来……
“姐姐现在在哪工作？”
“哥哥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姐，我可以去你那里玩吗？我肯定带着礼物去。”
“姐……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最后一个问题，周沈偏了偏头。
京虞说：“没有。”
“没有！”周实很兴奋，“没有好啊，哦不是……我是说姐姐这样好的人，太好了，哪个男的都配不上。”
周实的乖巧里总归多了一丝幽默。
听到答案的周沈再次转过头，唇角微微上扬。
时候不早了。
又聊了会儿，京虞打算回去，她跟两兄弟告别，独自一人回去。
“我送你。”周沈手拿车钥匙。
“不用。”京虞举起手机，笑了笑，“我打了车，很快就到。”
六年过去，她变得越来越不想麻烦别人。
哪怕是一丁点的小忙。
京虞走出别墅小区。
别墅重归安静，周实在原先姐姐的位置坐下，他挑了颗大草莓塞进嘴里，边吃边说：“哥，我替你问了，姐姐没男朋友。”
“我听到了。”他没聋。
周实：“可我觉得姐姐不需要男朋友。”
她一个人，便是千军万马。
“是吗？”周沈端起水杯，反问，“那我该跟谁结婚？孤独终老吗？”
周实放下了草莓：“哥，你想娶姐姐？”
“嗯。”周沈不辩驳。
周实觉得悬得慌，不为什么，只是他隐隐觉得就是这样。
“周实，你说，她为什么六年没回小镇？”
六年了，周沈想，他无数次回过小镇，都没有再见到过她。
周实沉默了。
姐姐刚上大学那会儿，还会给他打钱，说是给沈阿姨治疗用的，让他不要和哥哥说。
他那会儿小，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没和哥哥说，再说那会儿周沈在外拼搏，也不常联系，除了打钱也是打钱。
直到后来周沈打来很大一笔钱，他告诉姐姐，姐姐便没有再打钱来。
只是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收到过姐姐的消息。
他曾以为哥哥和姐姐都是超人，钱是随手就来的。
不曾想过，钱很难挣。
大家都是在用生命和尊严挣。
周实觉得嘴里的草莓不甜了，可他还是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不回小镇。
“她还在怪自己。”周沈开口。
因为发生在小镇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她开始怪自己，怪自己没有早点带母亲离开，宁愿不要那栋房子。
怪自己间接性害了沈阿姨和他，所以不愿意再麻烦任何人。
她怪了自己六年。
所以连同爱，一起留在了小镇。
—
京虞回了小区。
小区保安每天都会和她打招呼，今天也不例外，扬着笑容问：“今天加班了吗？”
京虞笑：“和朋友见了一面。”
保安笑了笑，撤下帽子小老头似的挥手，声音落在后面：“我也好久没跟那几个老头见面了，逮明儿找领导请假去……”
京虞越走越远，听到保安的话还是笑了。
她抬头拨弄绿叶，见满头春色，还想再玩儿，隔老远的宋妄推开六楼窗户，朝她大喊。
“吃饭了！姐！”
京虞嘴角一翘，步伐也快了些。
宋妄搬了过来，很憋屈地住在次卧，次卧床小些，京虞瞧它一米八的大高个，想让他换去主卧，他不肯。
“我就爱住次卧。”他一边颠勺一边冲她喊。
京虞懒得搭理他。
把菜一盘盘端到饭桌上，开夸：“好香啊。”
宋妄把最后一盘菜端过来，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放荡不羁，他说：“姐，你多夸几句，我天天给你做。”
当然，不夸，他也天天做。
京虞低头吃饭：“你这每天学校出租屋来回跑，不嫌累吗？”
“学校课少，再说，我这学期的学分修够了。”
宋妄仗着自己成绩好，又拿了国奖，挺为所欲为的。
可他这辈子，因着宋承民，入不了仕途。
“我今天见到周实了。”
“哦。”宋妄一点也不惊讶，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开始故作惊讶，“周实？他还好吗？”
拙劣的演技。
京虞嚼碎嘴里的饭，没有拆穿他。
“我考考你，暗通款曲是什么意思？”京虞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宋妄心虚低头：“姐，我语文不好，你知道的。”
京虞看着他：“你洗碗。”
宋妄秒答：“没问题。”
吃完饭，京虞回了自己房间。
她房里放了一束郁金香，不过是手作干花，陪伴了她很久。
她坐在藤椅上，对着月亮的方向闭上眼。
刻意不去想一些事情。
手机在这时叮咚一声。
京虞睁眼划开，见是一条好友申请，备注写的周实。
门外，宋妄双手靠在脑后，往她房间走过，故意咳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