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将她抱在怀里，双手捧起她的脸，替她抚去大片晶莹剔透的泪，嗓音喑哑得不成样：
“虞虞，我能怨你什么呢？我怨你放弃跳舞的梦想将那三千块用来帮我吗？怨你每个月都默不作声打钱过来给周实吗？怨你自己为了攒钱省吃俭用才得了胃病吗？怨你从不肯原谅自己，落下后遗症，所以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吗……我不怨你，我欠你，虞虞。”
“你总是将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可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别再怪自己了，好吗？”
周沈和她抵首，揩去她的痛苦。
第31章 抱抱我
这个世界有一个习惯, 习惯去欺负善良且具有同理心的人。
可故乡的云，也有治愈功效。
京虞双手从后攀附上周沈的肩膀，将自己完完全全埋进他的胸膛, 低头闭眼，因哭泣而一抽一抽的。
她哭腔难抑：“周沈, 你抱抱我好不好？抱抱我，我很难受……”
“好。”
周沈紧紧抱住她, 似要将她揉进血肉里。
身体与身体不断靠近，京虞才得以感觉内心空缺的那部分被完整填补, 她紧紧闭着眼，鼻头翕动，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周沈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的背。
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到最后只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
刚才她的情绪太过激动, 现在情绪过去，俨然睡着了。
周沈慢慢将她抱起, 动作轻缓, 生怕吵醒她。
今晚月色正明，石子路并不膈脚，周沈抱着京虞离开她家, 借着月色走回自己家。
他将京虞抱回床上，披上柔软被棉。
屋子一切看起来都算整洁，周沈出了房门，站在庭院大门外点燃一根烟。
火星子乍起, 照映他深邃面容。
他将烟夹在两指间，看着远山暮色。
六年的时间, 让所有人都越变越好，却让京虞越来越差。
她变得边缘感极强, 没有安全感，不喜欢麻烦别人，讨厌自己，有了很深的回避倾向。
同时，也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烟燃尽，周沈也没想好该怎么去帮京虞变好，爱是最捉摸不透的词，他像个走投无路的问路者，找不到方向。
远山看着更远了，群树随风摇摆，周沈掉头，重新进屋。
京虞睡得正香。
周沈守在她面前，静静看了会儿。
其实她睡觉的样子很好看，像个孩子，眉眼好看，脸蛋也很好看。
他不禁弯起嘴角，心里那点烦躁驱散开，成了温暖的一团，包裹住早已坚硬的内心。
虞虞。
他的手轻抚开遮盖她面容的头发，一点点绕到耳后。
晚安。
他在心里说。
不成想，半夜京虞醒了过来。
身上盖着不熟悉的棉被味道，京虞很敏感，她翻过身，视线刚好看见睡在长沙发上的周沈。
他随意披着一件毛毯，眉头紧紧拧着，似乎睡得不安稳。
京虞想起今晚发生的事，裹紧了被褥，给自己找到一点安全感。
可她睡不着了，便只好盯着周沈，看他睡觉的模样。
月光爬进来，她略带好奇的盯着，有了很多不同的感受。
“你还要看多久？”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
京虞又将棉被往上挪了点，只露出一双黑黑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没睡着。”周沈坦诚。
京虞眨了眨眼，不情愿的道歉：“今晚对不起，我情绪激动了。”
周沈觉得好笑：“清醒了？”
京虞强调：“我没喝酒。”
“我知道。”周沈低声，嗓音郑重，“我知道你是因为难过。”
京虞怔了怔，翻过身，背对他：“你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她声音很轻，还有些委屈。
“依你的。”他说。
京虞在棉被里弯起了嘴角：“你也睡不着？”
“嗯。”
“我也睡不着。”京虞看着窗外月色。
“那我们来玩个游戏。”周沈于黑夜中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你来问我，我也来问你，说个秘密，不许撒谎，不许不真诚。”
“我先来。”周沈先发制人，“当年你把我骗去被陈辙打一顿，是因为他威胁了你，对吗？”
京虞没想到他会问这件事，也对，毕竟她今天也提到了。
“对。”
“该你问了，虞虞。”周沈提醒她。
“你真的从来都没有怪过我吗？”
“没有，从来没有。”周沈回应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不确定。
“嗯。”京虞松开了紧握的手，“你问吧。”
“结婚吗？”
周沈冷不丁的，口出狂言。
“……”
京虞深吸了口气，又翻身过来面对他：“沈阿姨是不是催得很急？”
“嗯，挺急的。”他笑，有些慵懒。
“那你赶紧找一个吧。”
“你不愿意？”他一点也不害臊。
京虞将自己彻底埋进被窝：“睡了。”
黑夜，月色，还有周沈的低笑，都一同附和她的回答。
—
第二天，周沈早早就离开了。
他事情多到京虞经常觉得自己是个咸鱼。
日上三竿，她才勉强能起来，望着外头的日光发呆。
小镇比南城冷多了，周沈给她留了早餐，灌汤小笼包还热乎着，一口下去全是汁。
京虞吃饱后开始在小镇晃悠。
她发现小镇的人也快换了一轮，多了好多她曾经没见过的新面孔，有人认出她，问她这些年为什么没回来，她笑笑，省了回答，一笑而过。
小镇的很多地方她都去过了，唯独有两个地方，京虞不打算去。
一个是宋承民所在的监狱。
一个，是条河。
在镇上多待了两天，京虞收拾收拾行李，提着行李箱回了南城。
宋妄胆大了，问她有什么感想？
京虞还真有模有样的回答起来：“变化很大，从前人和从前事都该翻新了。”
宋妄没说话，望着她，然后找她讨要拥抱。
少年人赤忱抱着她，比她还要开心。
“姐，我想出去玩了。”
“好。”京虞喉咙也酸涩。
出门前，京虞特意找出周沈送的礼物，蓝色礼盒包装，里面也是一条质感很好的深蓝色围巾，像海的颜色。
和秋冬季节很配。
京虞对着镜子围上深蓝色围巾，眉眼一点点弯起来。
“姐，出门啦！”宋妄在喊。
“来了。”
将手撑进黑色大衣口袋，京虞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们打算去西环岛玩。
那里有阵阵浪花拍打礁石的大海，行客很多，天上偶有一两只鸟飞过，海风很大，大得人的笑容都容易被吹开。
京虞和宋妄围着沙滩走，听人们从肺腑传来的笑声。
还有漂亮女生找宋妄要联系方式。
他个高，皮白，眉眼很利，穿衣搭配又有自己的一套，很会吸引人。
“不好意思啊，我有女朋友了。”宋妄拉过京虞，毫不客气的当枪使。
京虞：“……”
等漂亮女生走后，她不由道：“人家看着挺好的，为什么不考虑考虑？”
宋妄语气淡淡的摆烂：“姐，我还不想谈恋爱，你就让我先清净几年。”
她不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他只想好好做她的弟弟，陪着她，等她结婚了，他就给她的孩子当舅舅。
宋妄的生活多半是围绕京虞转的，非要跟她挤出租屋是不想她一个人，过年来陪她也是不想她一个人。
他曾经偷偷去她大学看她，结果发现所有人都有说有笑，只有她沉默地站在最角落，与周遭格格不入。
她身上穿着发旧的衣服，吃饭也挑最便宜的来，独来独往，身边没一个朋友，因为时间全部给了打工。
家教、酒吧收钱、端盘子、挣便宜外包。
姐姐太苦了，他想给她一点甜，想让她终有一天全是笑容。
对他来说，亲情远比爱情重要。
没有人会站在时光里陪他一生，可宋妄知道，这一生，姐姐都不会丢下他。
“随便你。”京虞似乎是恨铁不成钢。
宋妄笑笑，走过去笑嘻嘻地去揽京虞的胳膊。
“你看那么多人，有几个是成双成对的……哎，姐我刚跟你讲道理呢，你打我干嘛……我错了我错了……”
笑声落在耳后。
结束时，京虞站在海边，拍了一张照。
照片里，露出那条深蓝色围巾，她的头发被海风吹散，像一只破碎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