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在这里啊,太好了,这药你帮我劝王爷吃,我先走了。”
风神医放下药一溜烟地就走了,跑得比兔子都快。
柳之恒看了一眼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看起来就很浓稠的药,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这药闻着就苦。
“王爷赶紧喝药吧。”
段无咎神情恹恹的,“不想喝……一日喝五次,也不见有什么用,不差这一顿两顿的。”
“一天喝五碗?”
柳之恒的脸都要拧成一团了,这段无咎真的是病秧子、药罐子啊。
“什么病要这样喝药啊?”
“本王的病治不好,是本王的身体底子不好,早年为了快点精进武功又有些冒进,所以一不小心就容易暴毙而亡,平时得小心养着。”
“那你还是老实喝药吧,这药都是有剂量的,一顿喝一顿不喝可不行……”
柳之恒赶紧把药碗给段无咎端了过来,凑到段无咎面前。
“你快喝,喝了好好养身子,我还有很多事情要你帮忙呢,在我功成名就、名扬天下之前,你先别暴毙。”
段无咎哑然失笑,没见过这么劝人保重的。
“喝啊。”见段无咎不接药碗,柳之恒赶紧劝,“趁热喝吧,凉了更难喝。”
“你不给本王吹一吹么?”
柳之恒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无语过,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在开玩笑么?多大的人了,还要吹?”
“本王从不开玩笑。”段无咎看着柳之恒,一脸正经,“姑娘吹一吹,这药也能沾染点姑娘的气味,对我的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早日好起来,也能早日帮姑娘功成名就、名扬天下,不是么?”
“我的气味就那么有用?”
“风神医是怎么说的,风神医总不会骗我们吧?”
“那我吐口唾沫进去岂不是更直接?”
段无咎脸上笑意更浓,摇摇头道:“此言差矣,柳姑娘的唾沫怎么能叫唾沫呢?应该叫天浆清泉,泉渟甘醴、冰融甘露……”
“你快闭嘴吧!”
柳之恒赶紧舀了一勺药,吹了吹,把药喂到了段无咎嘴边,堵住他的嘴。
段无咎笑了笑,张开嘴把药喝了进去。
柳之恒又吹了几勺,喂了段无咎几口,可喂了半天,也没觉得这一大碗药少了多少,这么喂下去不知道得喂到猴年马月去。
柳之恒不耐烦,用嘴唇碰了碰那碗里的药,已经完全不烫了,直接吹了吹药碗,然后把碗怼到了段无咎面前。
“直接喝吧,等我一口口喂完,你下一碗药又要来了。快喝,别磨磨唧唧的。”
段无咎无奈,只能端着药碗一饮而尽,喝完那碗药他的眉头紧锁,似是非常痛苦似的。
柳之恒帮他把药碗放到桌上,又看到旁边还放着一个小盘,里面放着几颗甜枣,也不知道是怎么腌制的,竟然晶莹剔透。
她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想尝尝,结果这枣甜得齁,她直接就吐了出来,放在了一边。
“你吃这么甜的么?”
“嗯,本王怕苦。”段无咎微笑道:“能麻烦柳姑娘给我拿一颗甜枣么?”
柳之恒拿过甜枣递给段无咎,问:“甜枣总不会还要人吹吧?”
“倒是不用吹,柳姑娘可以把刚才吐出来的那颗……”
“嘘!”柳之恒直接把枣子塞进了他嘴里,“别说话,闭嘴,我不爱听。”
段无咎真的就闭嘴了,咬住那甜枣,眼里染上一抹浅浅的笑意,就乖乖地靠在软枕上,慢慢地吃着甜枣,一言不发,微微垂着他那长长的睫毛,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听话的大狗狗
柳之恒看着这样的段无咎,忽然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有些像雪郎。
“我听紫阳说……你前日又发病了?是又发那变成不同人的病了么?”
“嗯……”
“你那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能治好么?”
“是一种癔症,风神医说,若是心魔解除,便能好。”
“是什么癔症?你发病的时候,会一会儿变一个人,有时候像个小孩子,有时候又要杀人……”
“不是一会儿变一个人,是我的记忆很容易错乱,看起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柳之恒有些不理解,疑惑道:“为什么会记忆错乱,会像变了人似的。”、
“假如你六岁时候的灵魂忽然进入你现在的身体,你也会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是么?”
柳之恒有些明白了,段无咎大概就是心源性的解离性失忆症,只是她没见过发病这么频繁的……
“你发癔症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段无咎下意识地看向前方的虚空处,缓缓开口道:“什么感觉么?就像是……此刻你坐在我面前,正在同我说话,但下一瞬,你就已经到了十年之后,这里已经是断井残垣,空无一人,或者只剩下一具枯骨……”
……
“但你失去了这十年的记忆,你只记得你刚刚明明就在王府里,正在同我说话,可一眨眼,面前的情景忽然就变了,面前的人变成了一具白骨……而你只能茫然地坐在这里,不知道已经十年过去,还以为你依旧活在今天……”
……
柳之恒觉得自己的心被撞了一下,因为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孤独了,对于她这种害怕孤独的人来说,仅仅是听到这样的描述就觉得有些难以承受。
段无咎继续说道:“我每次发病就是这样,一眨眼,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柳之恒记得原来她看过一本国外的言情小说,女主角也是一眨眼就发现自己失去了十年,上一秒她还在疯狂购物,下一秒她就变成了一个眼角有皱纹的已婚妇女。
“那个哭着的小孩子是你几岁的你?”
“六岁。那时候,我还被贵妃养在宫中,还不知道她不是我的生母,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厌弃我,还以为是我生来就是个惹人讨厌的孩子,我处处讨好母亲,却不得她一丝怜悯,还要日日被宫人欺辱,夜里连床都不配睡,只能睡在笼子里,被钻进来的老鼠撕咬。”
……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会打我,也不知道会打我多久,不知道会有多疼,所以我只能缩在角落里,祈求有人能从天而降,救我一命……”
第84章 谁都救不了你
段无咎叙述的神情很是平静,但仅仅是听到那些过去,柳之恒都能感觉到一种浓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甚至勾起了柳之恒曾经的一些痛苦的记忆。
她曾经是一个贫穷的,捡破烂的瞎子的女儿,也曾被人残酷的欺辱过,也曾每天睁开眼都觉得害怕,怕去学校,怕开始每一天,也曾期待过,有人能从天而降,救她一命。
“那个红着眼,要掐死别人的你呢?”
“那是十岁的我,那是今生我第一次杀人,我正在掐死一个欺辱我的宫人。”
看到柳之恒惆怅的神情,段无咎不自然地撇过脸,皱了皱眉。
“你不用可怜我。若不是你问,我也不想提这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欺辱我的人,我都会狠狠折磨回去。”
看到段无咎那故作凶狠的样子,柳之恒忍不住笑出来。
她有些明白段无咎是什么人了。
最外面那一层是燕王,高高在上、玩世不恭、刻薄冷淡,看起来没什么大用的样子;可里面却住着一个凶悍的少年,要杀尽所有对不起人的人,杀伐果断,心机深沉、有仇必报;但那个少年之所以那么凶悍,是因为少年的身体里住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孩子,那个小孩害怕被伤害、被抛弃,他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恐惧;而最深处,在那个小孩子的身体里,又住着雪郎,说到底,他只是想这世上有人记得他,有人爱他而已……
“你笑什么?”段无咎有些不高兴地问。
“我可没有可怜你,段无咎,我说不准有办法能解你的心魔,你要不要听听看?”
段无咎挑了挑眉:“哦?柳姑娘是有什么祖传的方子么?”
“方子倒是没有,只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每个月都在发病,不断失忆,变回从前的你,是因为你自己想回到那些个受伤的时刻?”
段无咎蹙眉,“本王可不喜欢受虐。”
“你想回去不是因为你喜欢受虐,是你没有办法接受你原来竟然过得那么惨,竟然被欺负得那么狠,所以你反反复复地要重温那些个创伤的时刻,要变回那个孩子、那个少年。”
……
“又因为你渴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所以有时候又会彻底失忆,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像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
段无咎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这种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你要不要试着接受一下?”
“接受什么?”
“接受你的过去永远不会改变,接受你的人生就是有缺憾的,接受过去的伤痛是无法弥补的,接受你就是被人狠狠地欺负了,接受就是没人会无条件的爱你,接受没人在乎你的死活,接受你不得不变得残忍,接受你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