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夏这番话准备了很久，也在这儿等了很久，思虑了很久。
他虽然不是很了解奚酥落，但相处了这些时日，也知道这位娘子性情温和。下人们甚至可以在她面前无伤大雅地没大没小，他担心郎君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所以想先从奚酥落这边下手，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也好保全这段姻缘。
但奚酥落的反应，知夏实在没有想到。
他说了那许多话，原以为奚酥落会问上他两句，可奚酥落像是不关心似的，什么也没问，直接抬脚进了宅子。
知夏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辛玹坐在卧房中，屋内未点灯，门开着，隐隐绰绰一个人影。
奚酥落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
她微微偏头吩咐知夏，“去把灯点上。”
知夏头也不敢抬，动作轻快，鄢然和和烟在远处站着看着这边。
奚酥落环视过去，两人都低了头，避免跟她眼神对视。
屋子亮了起来，奚酥落才抬脚进门。
知夏立在辛玹身边。
辛玹面无表情，眼神阴翳，却没有看向奚酥落，盯着某处虚无生气。
“你出去吧。”
知夏躬了下腰，低着头往外挪，顺手把门带上了。
奚酥落自顾自换了外衣，在桌前坐下才发现桌上放着个小瓷瓶。
她一眼认了出来。
似乎发觉到了奚酥落的目光落脚点，辛玹缓缓转头盯着她看。
奚酥落感叹，造化弄人。
仅仅一天，不止让她知道了那么多事，辛玹这边也没闲着。
若是放在昨天，辛玹拿出这小瓶子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她一定会心虚，然后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说出一堆好话来应付他。
可今天，现在，面对此情此景，奚酥落只是想着“哦，他知道了啊”。
心情平静如水，半句都不想辩驳。
“你不想跟我解释一下，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吗？”
辛玹见她目光落在那小瓷瓶上也毫无惧意，五脏六腑立刻翻腾绞痛起来。
尤其是胸口的位置，疼痛之余还泛起酸水。
“看你这个表情，还有这个想要杀人的眼神，想必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我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辛玹苦涩地望着她，呼吸对他来说都是痛苦的。
“为什么？”
奚酥落看他这个样子，眉头微蹙，没有回答。
“即便我已经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了，你连个借口都不愿意找，敷衍我一下都不愿意吗？”
奚酥落眼睫微垂，避开了他过于沉重的的目光。
“这一天可真是漫长啊……”
辛玹偏了下脑袋，“什么？”
奚酥落长叹一声，看向他，语调平稳，面无表情。
“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过，我不喜欢小孩子，也不想要，这确实是下策，但——”
辛玹手一挥，小瓷瓶被扫落到地上，瞬间摔得粉碎，药丸滚落一地。
奚酥落神色不变，他这个一生气就化身桌面清理大师的习惯，这一世也没改过来。
上一世在他们关于那个权贵之女的争吵之中，辛玹也做了同样的事。
这一刻觉得恍如隔世，下一刻想起又像是发生在昨日。
奚酥落心情复杂。
她看着辛玹那张好看的脸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你到底是不想要孩子，还是只是不想要我生的孩子？”
奚酥落冷笑了一声，定定地看着他：“有区别吗？有你在，我身边还有其他男子吗？”
辛玹瞪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奚酥落说了什么。
“你真的想有别人？”
他咬紧牙关，低头看到了自己颤抖的双手。
奚酥落依然很平静。
“我没有那么想。”
她顿了顿，“但如果你是这样想的，我也没有办法。”
辛玹红着眼凝视着她，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子。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他的愤怒好像已经无足轻重，现在满心都是无法诉说的委屈。
委屈？
奚酥落眼睫微颤，皱了下眉。
这个人还委屈上了？
她很想问问辛玹为什么明明知道伍森茹的人悄悄渗入了檀城和光霁楼，却从来不告诉她，哪怕是一句提醒都没有过。
她也很想问问自己下大狱之后他做了什么，有没有闪过要救她或者保全她家人的念头。
她最想知道的是，自己死后，他是否有过一天，一分，一秒，曾经后悔过。
奚酥落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几次，压下了内心的暴戾。
就算问了，眼前这个也什么都不知道。
目前，他才走到收揽越笛的这一步，梁丘或许该死，但由他出手，奚酥落不免会联想到他以后会走的那条路，这是不是这辈子的开端呢？反正不会是结束。
“如果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想要孩子，为什么不能跟我好好说？为什么要欺骗我？你明明知道我当时以为自己有孕有多开心，当时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怀疑这药丸的药性？又是不
是在暗中许愿这个孩子最好留不住？”
奚酥落原想反驳他这段话的后半段，她当时是很惊诧，但如果辛玹真的有孕，她也做好了接受的打算。
当然现在想起来，幸好没有，因为……任何一个幸运的孩子都不应该拥有他们这样的父母。
“从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过了，刚才又说了一遍，你根本没有在听，你一直都秉持着‘你要’的原则，根本顾不上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奚酥落看着辛玹红彤彤的眼睛，开口道：“我倒是真的很好奇，想问问你，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急着生我的孩子？”
辛玹凄然地看着她，“你在怀疑什么？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为什么问我这样的问题？”
奚酥落听着他瞎掰。
“我们成婚了，我是你的夫郎，当然……当然要给你生女育儿，每个男子都是这样的，我……我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不对？”
对。前提是奚酥落如果不曾认识上一世那个辛玹的话。
只要辛玹还是辛玹，那么他根本就不会有为一个女子生女育儿安分度日的想法。
他不可能毫无怨言毫无理由地梦想着成为一个女子背后的贤夫。他一定带着某种目的。
奚酥落今日接收的信息太多，还有想起来的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她觉得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如把所有的底全部掀开，看到答案。
“我想听实话。”
她轻声开口，辛玹整个人僵住。
“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但凡你不是辛玹，这借口就有用，可它放在你身上是没用的。”
奚酥落扯了扯唇角。
“你可能不会相信，我了解你的程度比你想象中深刻得多。”
因为她曾经在这个人身上倾注了太多感情。
第74章
一更这不是你要求的吗？我只是完成了……
辛玹这个时候才发现奚酥落不太对劲。
他之前得到越笛给的答案简直要气疯了，因而没能在第一时间就发现奚酥落的异常。
现在回想起来，从进门后奚酥落的情绪就一直很反常。一开始过于冷静，现在过于阴沉。
她是知道了什么吗？
不，应该不会。
不然她就不会说出“你可能不会相信”这样的话，她会毫不留情斩钉截铁地提起上一世。
“这就是实……”
奚酥落不想再听，起身要走，辛玹一把拉住她的手。
“好。”他先前的嚣张气焰全然消失，“我说实话，你坐下。”
奚酥落坐下，想抽回自己的手，可辛玹握得死紧。
“因为你……一开始想娶的人不是我，我整日惶恐不安，担心你……会和其他人先有了孩子。我是你的夫郎，是府中的正君，如果真的有那样的事情发生，我还怎么做人？”
奚酥落看着他的眼睛，她心里并不相信这样的借口，但奇怪的是，辛玹的眼神并没有露出破绽。
“还有……我知道你心软，如果我生下了你的孩子，哪怕你不愿意见我，有一天厌弃了我，也至少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一直对我好。我拿定了这一点，所以一直都很坚定。”
奚酥落心里有了新的疑惑。
他这番话，为什么……听起来很真？
“这是实话？”
“当然。”辛玹见她还不愿意相信自己，脸色沉了沉，眼尾泛红，又觉得委屈，鼻子酸了。
“你不是说自己很了解我么？如果这不是实话，作为‘我’，怎么可能会说出这些话？”
所以他想生下我的孩子是为了稳固地位，还有……牢牢拴住我？
想要利用我们之间的联结，留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