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行路,候在前的管事邱伯亲引着梁恒去了宁王妃的院子。
路上,梁恒也是挂念着宁王妃,问:“母亲近日身体如何?”
邱管事认真回道:“王妃身体尚可,只昨夜吃了一杯饮子,今儿便说腹部不适,已让太医开了方服着,世子不必担忧,无甚大碍。”
梁恒皱眉:“下次这些事及早与我讲。”
“是。”
宁王妃信佛,不喜吵闹,长居府中西院静园。前院里栽着几丛青翠竹林,穿过几处月洞门,走过抄手廊,便到了宁王妃礼佛的地方。
正服侍在一素衣女子身旁的仆妇机灵地听见脚步声,抬头见到了推门而进的梁恒,欣喜道:“王妃,恒郎君回来了!”
诵念佛经的声音慢慢停下,宁王妃睁开双目,由仆妇搀着起身走下石阶,看着院中修身玉立的俊美郎君,不由恍神。
“恒哥。”
梁恒行礼:“母亲安好。”
宁王妃微蹙的眉头舒展开,走到梁恒面前替他理平衣衫的皱痕:“你父亲从燕州寄来了信,待安哥归家再开吧。”
梁恒扶着宁王妃的手,点头:“便听母亲的。”
宁王妃:“我让他们备饭,你就在我这里吃完。”
梁恒自然无不可,他常与弟弟在母亲院子里吃饭,只是他束冠后任大理寺少卿,比之少年平日要少回家得很。
母子二人安静地吃完了午饭,梁恒问:“听管事说母亲今日身体不适,现在可有好些?”
一旁的仆妇连忙回答:“已请太医看过了,说是吃梅汁饮子脾胃受寒,王妃服了姜汤,症状已有缓解。”
宁王妃在一旁绣团扇上的牡丹花纹,闻言笑:“没什么大碍,只是还有些疼,再吃些药便可。”
梁恒搁置瓷杯,神色略有不悦:“母亲下次一定要与我讲。”
宁王妃眯眼看着针脚:“你不是说大理寺最近有些案子要忙吗,这点事怎好给你再添乱。”
“早说不让你去大理寺了,查案辛苦,有时还要出门,你贵为宁王府世子,怎么能不在王府?”
声色隐着对梁恒的不满。
梁恒叹了口气,以前他流连勾栏母亲不说什么,只让他成亲后切莫胡来,只父亲竟寄信告诫他男子当志在仕途,行在天下,怎能矮身榻上,才让糊涂少年梁恒收了一点心。
可他参加科举,母亲又拿势力为他上下打点,不知怎地圣君捉了他一个职任上的小功,下旨让他升做了大理寺少卿。
十几岁时,梁恒以为圣君对他另眼相看,但如今,梁恒透过窗棂看见青竹投在墙上的秀影,意气风发的心如重千斤,早已不见豪情。
梁恒沉声:“父亲讲男子当志在四方,我身为宁王府世子,怎能不取功名,为父亲母亲争光?”
他没注意宁王妃刺绣的动作因自己的回答而僵硬顿住,片刻后才又接着绣花,却偏离了原道,栩栩如生的牡丹刺绣毁在一针一线下。
她扔了针线:“你总是听你父亲的,我的话排在后面便是。”
梁恒看着宁王妃斑白的鬓发:“…不会如此,母亲养恒二十年,恒挂念在心,此生不忘。”
他这句话讲得宁王妃落泪,仆妇递了绣帕给其擦泪。
“…若是如此。”宁王妃攥紧了拳头,咽下了后面的话。
良久宁王妃说:“你喜大理寺职务便做着罢,只一件事母亲要你答应。”
梁恒见母亲舒展了眉头,倒了杯水推过去:“母亲说便是。”
“你也束冠取字,到了谈婚的年纪,这一关必须听母亲的。”
宁王妃又拿起绣针,语声藏着笑:“届时你们哥俩娶了新媳,母亲便有新盼头了。”
不知哪位仆妇开了窗,午后的风暖和和地吹进来,梁恒一言不发地凝眸看着袖口的金线。
他知道母亲未曾忘记的盼头是什么。
是远在燕州不能归家的丈夫,宁王梁逸。
“恒,都听母亲的。”
第8章
初夏天易变,上午还明媚着,午后便阴了天,堂下的风刮得大且急,瞧着似要落雨。
宋婉被风吹得凉醒,思绪朦胧时,突然想起今日的娇花。她连忙捞起袖子,与白芷匆匆将前院的花草安置稳妥。一番动作后,二人都累得喘气。她们在井旁洗了满是泥水的腿脚,雨丝便密密斜斜地落到人间去。
白芷嘻嘻哈哈地在屋檐下跺脚:“赶巧了娘子,不用给花草浇水了。”
宋婉端着笸箩把药草放在一侧耳房,她正庆幸能盘下这个小院,才经得起东折西腾的。
她拿过干净的手巾走过来,给白芷擦去鬓发上的雨丝,提醒白芷:“那你也要仔细看着,别让雨水淹了它们才是。”
白芷任由宋婉擦发擦脸:“这是自然,娘子放宽心,白芷定然好生看着它们!”
雨丝绵绵,白芷去庖屋煮姜汤,宋婉换了身浅绿色对襟窄袖衫,配牙白色莲花纹百迭裙,整个人素雅清净。她正欲对镜簪发,便听见急促的“咚咚”声。
是谁在敲门?
“娘子!”白芷打着油纸伞跑过来,对窗前的宋婉疑惑说道:“外面有一小厮,说他叫升吉,过来送您去大理寺的。”
原来如此。
宋婉心中明了,与梁恒这个人的几番试探进退,她到底还是踏入了这个红玉的案子。
“嗯,知道了。”
宋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小脸细颈,面容还是如前世那般,但白了许多。人不如何漂亮,乌眉微蹙着,看起来比同岁活泼的姑娘多几分板正严肃的气质。
要不是她亲眼看到一位与她同样面容的姑娘倒在血泊里,要不是肩上还有被大火灼伤的疤痕,宋婉不会认为这是她。
可惜前世,宋婉已不记得许多,唯有师兄的断指,和最后一场炙热大火里的疯魔的痴笑声,记忆犹新。
“白芷,今夜些许晚点回来,不用为我留门。”
宋婉收着另一把铜匙放在药囊里,嘱咐着白芷。
升吉见宋婉撑伞而来,连忙为她让路:“宋娘子。”
“郎君已从大理寺快马至张家河等候。”
宋婉脚步一顿,她拧眉不解,但看着升吉似是不欲多言的表情,便也没问什么。
张家河是鹤京城外十里地的一个小村庄,因村落临近摇水河,为张氏人先住,故得此名。
村庄环水,摇水河分支多且杂,水势时深时浅,每至夏季必定涨潮,岸上的林子都被淹了。村里居矮处的人只能连夜拖家带口到高地再住下。
马车颠簸地追着梁恒到了此地,因为下着小雨,地上颇为泥泞。宋婉撑着伞跟着升吉绕了路,鞋子湿了大半,才终于在一户人家见到了梁恒。
梁恒撑着一柄墨青色油绢伞,修身玉立在蒙蒙细雨里。他听见升吉的问安,微侧开伞,一双深邃自含情的凤眼看向升吉身后的宋婉。
宋婉没有回避地与他对视了一眼,便避开目光,向下时无意瞧见这贵公子的天青色的衣角沾了几点淤泥。
嗯…难看得很。
“过来说话。”
梁恒开口道。
不知为何,宋婉觉得他的声音在雨里听起来多了几分嘶哑。
在场的人没有敢凑上前的,反倒都默契地后退了一点,让清瘦的女子身影平白向前了一点。
宋婉:……
她也不敢反抗,乖乖上前走到梁恒身边:“大人,为何选到了张家河?”
梁恒低头看了身边女子一眼:“你还记得那迫害你的两个船夫?”
宋婉点头:“记得,一个刘姓,一个张姓。”
“这里是他们二人居住的村子,”梁恒抬手指向雨里的某个地方:“将他们绑在暗处,看着我带人进了他们家门院子,你说这二人还说不说实话?”
“……”
宋婉顺着梁恒所指的方向看去,那两个被麻绳捆住的男人倒在泥水里蠕动挣扎,虽然看不清他们的神情,想必也是心急如焚。
“…大人,我们进去吗?”
宋婉看着面前的门扉,轻声问。
她倒先发制人,丝毫不担心梁恒这看着不正经的官带人闯进去拿人。
“自然。”
梁恒笑着回答,将伞交给身旁带刀的护卫,推门而入。
不远处男人们发出绝望的呜呜咽咽声,宋婉看着梁恒负手的身影,他未穿
官服,闲散地走在院子里,在里面妇人惊慌的目光中姿态不减慵懒。
宋婉忽而福至心灵,她没有跟着梁恒进去,反而转身向二位船夫靠近,站在他们面前,冷脸:“梁大人是何手段你们二人今日也看见了,他知道我被你们迫害,特意让我过来有仇报仇。”
她指尖点着药囊:“这里面是我专门制作的无色无味的毒药,一旦服下,一炷香内必死无疑。”
两个男人在泥地里扭得像虫一样,黝黑的脸庞上泪水夹着雨水哗哗流下,口齿不清地好像在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