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芷茵分明觉得六公主眼睛里是有几分惊诧的开心的,就好像,见到了老朋友?
眼下六公主不知道身后的婢女芷茵是怎么猜她心思的,她边走边向人群中看去,却早已没有那人的身影。
小气,六公主默默拧紧手中的绣帕,心想宋婉连真名都不告诉自己。
在门口守着小黄门看到六公主,大大舒了口气,赶着脚上来迎着:“哎呦,六公主你可算回来了。”
“母后可要走了?”
小黄门抹了把头上的热汗:“圣后已经启程回宫了,方才派人来寻公主你,被奴忽悠过去了。”
“好,”六公主赞扬了这个小黄门一句,他可给自己省了不少事。随后她对芷茵说:“回宫后重赏这人。”
芷茵无奈应道:“是,公主。”
六公主刚上了华轿,一绯色宫服的中年女子便走到轿前,面容严肃,沉声道:“嘉慧公主,圣后让你回宫后去仁明殿。”
嘉慧公主正在轿子上吃着进贡的西域葡萄,闻言顿时小脸垮下:“知道了。”
看着那红服宫女走了之后,嘉慧懒散地躺在一边:“母后肯定知道我偷跑出去了。”
一旁的芷茵拨着葡萄,放到金盘里,她安慰道:“公主莫怕,这么多年,圣后圣君从来不罚你。”
“是啊,”嘉慧公主看着红艳的指甲,有些失神:“没人敢罚我。”
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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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白芷只是不小心撞到了那位娘子,白芷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宋婉看着白芷苦哈哈的脸,不由笑道:“你有几个胆子,我会不清楚吗?”
“她们可伤着你了?”
“没有,”白芷摇头:“奴一被拉走到那个巷子,就吓得连忙跪了下来,那位娘子只说了奴几句。”
“莫怕莫怕,”宋婉将拾起的石榴花重新戴到白芷乌黑的鬓角上:“万事在我。”
白芷抹了把眼角:“娘子已经够累了,白芷不要成为娘子的担子,白芷今后一定好好努力,赚钱养家。”
宋婉夸她:“好女儿!有志气!”
“不过今天中午还是我来请君吃饭吧?你瞧丰乐楼*如何?”
白芷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点头,丰乐楼可是盛朝鼎鼎有名的酒楼正店。
丰乐楼乃是鹤京吃饮最盛之处,其三层五楼,门面窗牖都挂朱红碧绿多彩绸饰,谓“彩楼欢门*”。楼宇皆是相通,帘幕飘飘,雅间可闻箫鼓佳音。
宋婉领着白芷刚进门,便被热情引到西廊庑,小二拿着纸花替她们擦箸,朗声问:“客官吃些什么?喝点什么?”
宋婉点了两荤一素,那行菜者不一会儿就端了过来:“客官慢用!”
白芷左看右看周围坐着的许多人,男女皆有,高谈阔论者,嬉闹怒骂者,慷慨悲歌者,比大相国寺有过。
到底是外男多,她不免有些害怕:“娘子,这里人真多啊!”
宋婉递了碗羹汤过去:“吃吧,明日去了谭拓寺可吃不到这些了。”
白芷得了话,埋头干饭。宋婉则被隔壁的谈话吸引,慢慢停箸。
一人道:“…所以说大理寺最终找到了近日市卖女子的幕后真凶了?”
“非也非也,告示上说这扰了鹤京几年的案后凶手是两个女子,怎么可能?女子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也是,”那人迟疑不决:“但此案据说是大理寺少卿提审的,总不会出现披露吧。”
有人笑:“唉!那也要看是哪位少卿啊!若是胡少卿,我等自然无话可说,但偏偏是那梁少卿经手的案子,那这案子可就不好说了。”
众人饮酒大笑,默认这是个笑话。可有一道沉闷的声音突然响起:“可梁少卿捉拿这罪犯有理有据,此案为何不好说?”
这话后,方才热闹的场面变得沉默。
宋婉微微摇头,心里失笑。此人这话真是落下大部分人的面子,定要遭激烈反驳。可她觉得,那人的话不假。
师父说,人,要说真话。
当然,这是在必要情况下,若见到某些故人,另谈。
“孙阅古,你刚来鹤京不久,是不知道梁少卿是谁吧?”
“确实不知。”
“那宁王世子你可知道?”
“此前听得一二言。”
“在哪里听到的?”
“燕馆歌楼。”
此言落地,众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孙公子,梁少卿便是那宁王世子,你说,这案子还是不是得另说?”
宋婉垂眸看着杯中的酒水,在讥笑声中想起梁恒昨夜的话。
梁恒说凭本事看到真相,她当时答的话与今时他言成了鲜明对比。
但几日探案来,她认为梁恒不是众人口中醉身于歌楼的男子,绝非是空有花名的宁王世子。
只是这人为何总对人摆着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宋婉无从得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梁恒,能担得大理寺少卿的头衔。
第25章
那桌还有继续说下去的趋势,宋婉却已不再侧耳听之,她看着吃得正欢的白芷,递了帕子过去。
见白芷停箸,问:“可吃饱了。”
“吃得可饱了。”白芷揉了揉肚子,笑得开心。
宋婉点头:“那便走罢。”
她戴好帷帽,结完帐后走出丰乐楼,街上依旧人群熙攘。暑热渐渐透了头角,日头晒得厉害,就门的有不少冰饮子铺。
宋婉去冰铺买了点碎冰,白芷则去肉铺子买肉准备给米汤换点伙食。
小经纪*的鼓乐声引人侧目,串车上的糖果枣糕蒸饼甜腻的香气吸引了许多垂髫孩童,他们围着铺子打转,企图让父母停住脚步给他们买着一两块尝鲜。
宋婉想要去看看红玉,就让白芷先带着东西回蝉坊,她逆着人流上州桥去桃香坊。
宋婉远在坊
外,就看见了桃香坊的彩绣。
待走近了,一站在门外一群姑娘前的女人突然问:“这位娘子,来此处找人?”
宋婉闻声看去,是一位中年女子,敷着淡粉,眼神温和但有深意,她看出了对方的打量。
她听红玉说过,柳娘如今在大理寺牢房里,但桃香坊不可一日无鸨母,便新荐了位桃香坊老人乔氏做了鸨母。想必这位就是了。
“红玉姑娘可在坊中?”
乔氏细眉轻佻,容颜虽老但风华仍在,她紧了帕子笑:“娘子找得真不是时候,红玉姑娘已经赎身回去了。”
宋婉确实不知此事,听到乔氏的话,她有些惊诧:“红玉已经赎身了?”
乔氏扬声,好不羡慕道:“可不是嘛,她命好,也不知怎么的得了宁王府世子的青眼,世子随便拿点钱,便给红玉姑娘赎了身。”
宋婉点头,原来如此,红玉也算解了一桩心事。
只是去哪了呢?二人此前尚约着要一起去看看娟姑。
“多谢了。”
宋婉转身要走。
乔氏伸手拦住:“唉,小娘子莫要急着走,红玉虽然不在,但楼里的其他姑娘小娘子可要找找?”
这言语暗示,宋婉眉头轻抽,把她当做什么了。
她收回被乔氏拉住的衣袖,冷声道:“不必。”
乔氏笑:“奴看着姑娘也不像,”她拿着帕子在风里指着对面道:“鹤京的象姑馆在桥对面的巷子里。”
宋婉:……
“姑娘可还要知晓什么,都可来桃香坊问奴。”
宋婉扶额:“…好。”
看着宋婉走远后,乔氏立即收了笑脸,转头对门外的姑娘们说道:“好好待客,不该去的地方别去。”
姑娘们怯怯答:“是。”
坊内歌舞升平,乔氏躲着客人们上了高楼,推开一扇门进去。
相比其他房间繁琐精致的陈设,这间房木板光洁,入眼是一山水锦绣屏风,其后则一桌两凳,桌上观音瓶插着一株兰花,靠墙的摆着颇大的书架,每层都摆满了书籍。邻水的外间帘幕飘飘,整体简单雅致。
乔氏关了门,在外间道:“主公,奴刚才与那女医打过交道,看着不是个有手段的。”
茶水倾倒的声响过后,有些低沉的女声道:“眼见、耳听皆不能如实相信。”
乔氏绕过屏风,看见一穿着襕衫的女子端坐在案前,茶烟模糊了她的眉眼,静室内只闻书页翻动的声音。
直到她轻扣住茶盖,从书中抬眸看过来,面容在光下斗转清晰。
乍一看,是十分普通的样貌。甚至于穿着男子样式的襕衫,那不起眼的面貌也并没有给人女扮男装的突兀感。
若真要从这让人看了就想不起来的面容找出什么特别来,也只能是那过于平静的,像是终年不曾掀起波澜的潭水的眼睛。
乔氏不解:“主公又为何注意那女医?不过是我们计划外的人罢了。”
“她参与了这个案子,还是和大理寺的梁恒一起,不能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