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摘下帷帽,走过来坐在梁恒身侧。
她开门见山说道:“不知两位大人所为何事?”
这话讲的丝毫不拖泥带水,连给两位君子制造话术的机会没有,魏机与梁恒相视一眼,梁恒适时低下头,不作表示,显然并不想自己来说这件事。魏机顿时有些无奈,但不能不讲。
他看懂了梁恒的授意,于是也是直入中心:“是关于梁大人带回来的女贼人。”
“阿竹?”宋婉倒没想到能是这个人,她一时有些惊讶:“她怎么了?”
“这”魏机面色为难,这事倒是不难讲,只是他忽然想到前一刻钟来找梁恒禀告这件事时,这位梁大人突然的脾气,直接摔了一套茶具。
于是魏机斟酌了一下,看着宋婉疑惑的神色,缓缓道:“梁大人把那个叫阿竹的女贼带回来,按照规矩是被压入大理寺牢房,本来应该由梁大人这边人来审问,但昨日马大人的属下突然提审了阿竹,就,依照审讯规矩用了一些刑具”
之后的话不言而喻,阿竹落到一向看不惯梁恒的马少卿手里,被强行提审,本身就带着没有痊愈的伤,这下又受了什么刑具拷打,恐怕是小命难保。
宋婉原本带着困惑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冷下来,看了看停住话头的魏机,又偏过身看向梁恒。
梁恒慢慢放下手中空着的瓷杯:
梁恒早有准备,他神色认真:“已经把她从牢狱里带出来了。”
“在你昨日午憩的院子里,方才请了医者过来看过,他说没伤到根上,暂无性命之忧。”
“找你过来,一是你方便给阿竹这人医治,二是因为阿竹她好像只认你,那医者开的药她不肯喝。”
梁恒说了这么一堆话,显然是早早准备起来,让魏机率先开口当个替罪羊,自己紧接着抛出一连串处置举措,这安排简直天衣无缝。
魏机咽下一口气,也说道:“确如梁大人所言,所以才急急派人请宋女医过来。”
宋婉点点头,表示一些理解:“听起来好像两位大人做的不错。”
话是这么说,宋婉还是面色冷淡,很显然,她觉得实际还是看管不力,怎么自己带过来的人能落到别人手里,还是不对付的人,原先都没想到这层上吗?但凡阿竹再弱些,梁恒他们来得再晚一点,结果或许就是一条命。
魏机松了一口气,他没注意宋婉的神色,倒是梁恒起身,对宋婉道:“我,带你过去吧。”
“好。”
梁恒转头看见抬脚要跟过来的魏机,心神一动,出声说:“魏大人,方才我出去,隐约听见好像有个人是来找你的。”
魏机一愣,他不知道有这回事,有些糊涂:“不知是何人?”
梁恒想了想,回:“我也不熟识,好像是一个叫孙阅古的人。”
“噢,”魏机显然是认识这人的,他行礼告辞:“那属下先告辞了。”
宋婉与梁恒同频点头:“魏大人慢走。”
匆匆离开的魏机在转角处回头看一眼,只见宋婉站在梁恒身旁,两人并肩立在檐下,日光洒在衣裳上,风动时衣角翩跹若蝶,如梦似幻。二人挨得比往常近些,身姿从容放松,彼此下意识相视时,毫无唐突之感,好像已经他们熟识很多很多年。
但等魏机转过头来时,他立马否定了方才自己的感觉,看来是天太热,自己都出现幻觉了。梁大人这种性子,宋女医那种身份,两人也就看起来般配,其实过不到一起去。
等见到魏机身影彻底消失在转角,宋婉先行下了台阶,轻车熟路地选了方向准备去看阿竹伤势如何。
梁恒老老实实落宋婉半步,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跟了半路后,才忍不住问:“你一向如此吗?”
“什么?”
宋婉没听懂梁恒突然的这一问话,她慢下脚步,等梁恒走到身旁。
“看你脚步匆匆,神情严肃,好像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梁恒走了过来,微微垂眸看向宋婉鬓发上的珠簪,好气又无奈:“你只对阿竹这人这般,还是所有,所有伤者?”
这是什么话?
宋婉轻皱眉头,心里细细思索着,她真没理解梁恒的意思,莫非这人是在质疑自己医者仁心的身份,还是想套路问出她对阿竹的猜忌?
但以梁恒这阴晴不定性子,估计都不是什么好话。
“大人你要不是还是明说吧?”
宋婉不想弯弯绕绕,她说:“妾又哪里值得大人花心思问了?”
梁恒:
他愤然移开目光,生着气说:“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事事都要试探你的人?”
原来在宋婉心里,自己说的话都不可信?!
好,说心里话这人也要生气。
宋婉简直要被梁恒气笑,她忽然想梁恒现在要是变成师母送给她的那头小毛驴多好,惹自己生气还能随便抽几下。
梁恒不想想先前自己劣迹斑斑,现在倒生闷气了?
不能抽他,难道还惯着他?
宋婉不回话,继续看路,任凭梁恒一时加快脚步走在自己面前,一时慢下步伐落在自己身后。
等两个人来到梁恒在大理寺外的住处,宋婉也没说一句话,好在院子里的人都认得宋婉这张脸,还没等梁恒说什么,就领着宋婉去了阿竹那里。
梁恒:
他郁闷,还有点后悔之前把宋婉带过来了,不然她肯定进不去,必然要向自己低头,这样也不至于一句话没搭上。
迎上来的婢女看着梁恒不善的脸色,小心翼翼说:“世子,宋女医已经走了。”
“把晚膳备好,”梁恒向里走去,走了几步又好像想起来什么,内心挣扎了一番,缓缓吐出胸中一股郁气,对管事吩咐道:“派人去大理寺告诉升吉,让他来时把宋婉那个小丫鬟也带过来。”
底下人恭敬地回:“是。”
第57章
长夏的天,到底还是屋内凉快些,宋婉推门而入时,便看见一胳膊吊着绷布的女子单脚跳到案前,一只手提起水壶昂头海饮。
“咕咚咕咚”几声后,吞咽声与水声一齐消失,随后听“砰”的一声,水壶歪倒在木桌上。
听见门口的脚步声,阿竹目光警惕地看向门外,等看清来人的面貌后,如利剑般的目光霎时松缓下来,变成软绵绵的柳絮散成一片,却仍皱眉,口吻不耐:“你怎么来了?”
门口的宋婉一眼便看阿竹艳丽的脸上青肿一片,到底不忍:“哎,伤势如何?”
阿竹看了宋婉走过来,连忙侧过脸去,抿着唇,神色郁闷。
“当我没见过你原来是什么样?”
宋婉走近,一手搭在阿竹的肩上,微用了点力把她掰过来,盯着阿竹说了这么一句。
阿竹原本娇俏的面容如今已经肿成大馒头,眼眶下都是血肿,相较于她之前的姿容确实难以入目。
眼见着阿竹看过来的目光愈加凶狠,像个被打伤的流浪猫,要趁机对善良的过路人来一拳,宋婉堪堪止住想要问她如何受的牢狱拷打,转而按着阿竹僵硬的躯体让她坐下。
“身上伤口都上药了吗?”
阿竹提着肩膀,绷紧着颈侧肌肉,撇过头不看宋婉,也不答话。
是十分抗拒的模样。
宋婉看着阿竹,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她有些不明白阿竹这人脾性怎变的这么古怪,似乎比梁恒还要难伺候。
目光将阿竹上下扫视了一番,宋婉大致在心中对阿竹伤势有了一定了解,但她来得匆忙,医箱药囊都没带在身边,只能先回去拿。
刚转身走了两步,便听见身后人闷闷地问:“去哪?”
宋婉看着门外檐下站着的人,清了下不舒适的嗓子,回道:“自然是回去,反正你也不想看到我不是?”
门外负手而立的人闻言剑眉轻挑,看着宋婉噤声的手势,勾唇笑了下,也就没出声。
反倒是阿竹低头默然一瞬,听到宋婉说完这么一句,转而不乐意地说:“你胡说什么?”
说宋婉是胡说,意思是她阿竹可从来没说过这句话。
阿竹说的委婉,是不想宋婉走的,但她还是在说完后听到离去的脚步声。
她愕然抬眸起身,叫道:“宋婉?”
“别出来,”早已站在门外的梁恒看着宋婉快步走了,才进屋对阿竹沉声道:“人也让你见了,该知道代价是什么。”
阿竹硬生生停下不稳的步伐,看到梁恒后面容顿时浮上一层阴暗的戾气。
“呵,代价?什么代价?”
梁恒坐在外间,姿态从容地为自己斟茶:“怎么,劫狱没成,要赖上我了?”
阿竹一愣,随后淡色的眼眸冒着怒火:“狗贼!你果然知道!”
“小丫头片子,跟我斗?”
梁恒没否认,嗤笑一声:“你这逃跑的手段,我早就用过了。”
看着阿竹握紧的拳头,梁恒喝了口茶,神色淡淡:“果然就是江湖小门派,连救人手段都那么简陋,上不得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