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公子。”
孙阅古本来不敢认,但又觉得这身影分外眼熟,结果真是他想的那个人,不免惊讶:“宋婉,你怎么”
他停顿的十分有礼,宋婉一路奔波,实在疲累不堪,衣裙皱褶的不成样,从前的淑女样眼下是一分不留。孙阅古何曾见过这样的姑娘,他靠近了看,内心被震了一下又一下。
“噢,”宋婉才反应过来,她随意掸了掸袖子:“实在是走得仓促了些。”
说完,肚子也应景响了几声。
宋婉:有几分尴尬
孙阅古善解人意道:“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吧,大理寺外有一条街,我带你过去。”
宋婉更不好意思了:“我没带钱。”
孙阅古看着宋婉的眼睛,福至心灵:“我请你。”
宋婉就坡下驴:“那便多谢了,来日我还孙公子。”
饭毕,孙阅古才问:“宋婉,你如何成了这样子?”
宋婉叹了口气:“我怕说出来,孙大人也不信。”
“你说吧,我自有定论。”
“宁王世子梁恒与我同行前去平江查案,但回鹤京前世子被人抓走了。”
宋婉这话说的轻巧,孙阅古怀疑,即使宋婉亲自到宁王府去说,也没一个人会相信。
“我信你。”
宋婉:“哦?孙大人怎么这么信我?”
“我今日去见魏大人,他说梁大人已有多日不曾早值。”
“竟然如此吗?”
宋婉被孙阅古的话逗笑,却旋即又陷入苦思。素面清雅,两眉浅蹙,灯色朦胧她干净的眸色,又赋予那双沉思的眼睛另一种绚丽的色彩。
不知想到什么,宋婉一下子站起来,她拧着行囊与孙阅古作别:“天色不早,我便与孙大人在此别过吧。”
孙阅古也不敢提出相送之意,只讷讷道:“回去当心。”
望着宋婉离去的背影,孙阅古终于说出留在心底多日的问题:“你,还是我认识的宋婉吗?”
如果不是,那个儿时会在窗边拿着泥娃娃捣乱,不让孙阅古温书的宋婉,此时又在哪里?
宋婉无法作答,她早就在一切可以隐藏却没被隐藏的细枝末节给出孙阅古想要的答案。
鹤京入了夜,便也只有月儿巷热闹些。桃香坊出了前事就换了鸨妈,生意眼瞧着反倒更好了。
宋婉从后门,凭着破破旧旧的衣裳混入进出的打杂粗使中,她要找鸨妈乔氏去见要见的人。
从前梁恒为了不让她得罪柳娘,曾说过能当鹤京城桃香坊的鸨妈肯定是有不少人脉的,那这个乔氏能把桃香坊打理的如此不错,想必也不是小人物。
正当宋婉瞎转悠时,一个婆子指着她道:“唉唉唉,就是你,把这茶水送水兰屋去。”
婆子见宋婉背后的东西,疑惑:“你这包裹里是什么,别不是手脚不干净偷东西了?”
“不是,”宋婉道:“是水兰姑娘想吃的糕点,托我给她买了点。”
宋婉边说,边解开包裹,将包的好好的油纸打开,一阵糕点清香扑鼻而来。
婆子见状,擦了擦粗壮的手指,捏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水兰这丫头还挺会享受,你送过去吧。”
宋婉低头应下,顺着牌子进了水兰的房间。
房间内有两处山水屏风相隔,瞧不见里面的情况,只有丝竹声流出来。
“水兰姑娘,茶水送来了。”
“放进来吧。”
宋婉绕过屏风,将茶水糕点一应摆好。
水兰顺势端起糕点,走到桌前,轻声问:“大人,你未吃晚饭,先吃点糕点垫垫肚子吧。”
她这话说的楚楚可怜,宋婉也不由寻声看去。
那人看了眼面前的糕点,放笔的动作一顿,一刹那她转脸望向宋婉,面色松动:“好久不见。”
那日桥上桥下一眼之缘,确实好久未见。
“好久不见,林大人。”
林扶微入宫六载,深得圣君信任,什么山珍海味不曾见过,眼下她却端起那盘糕点走到宋婉面前放下。
“我知道你从哪里来了。”
林扶微捏起一小块糕点,看了看,道:“在平江,你见到谁了?”
林扶微轻描淡写的“平江”二字,却在宋婉心中掀起惊涛巨浪,她不相信只凭这糕点就能说出行踪,恐怕还是林扶微在梁恒身边安插了眼线。
但说要遇到谁,那唯一能说的也只有——
“宣饮竹。”
“嗯?”
林扶微有些诧异,她似乎听到了某个许久不曾听到的名字。
“宣饮竹?”
“是,”听起林扶微口吻熟稔地说起宣饮竹的名字,宋婉觉得有机会,心一横,干脆玩把大的,她直接把尾虹信物掏出来,问:“林大人可认识?”
林扶微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道:“尾虹。”
她将手中的糕点放回去,拿起水兰递过来的帕子擦手,慢慢地说:“不过你拿到的是鱼头,看来你与宣饮竹关系匪浅?”
“鱼头和鱼尾,有何不同?”
“头为恩,尾为杀,怀头者报恩永世,怀尾者杀至海角。如此说来,你曾救过宣饮竹?”
“是。”
“何处?”
“一处野山脚下。”
“好,”林扶微冷肃的眼神看向宋婉,她转个话题问:“宋婉,我问你,你可是葫州宋婉?”
她这话问的着实狠重,是还不是葫州,决定宋婉是还不
是那个宋婉。
宋婉知道她得回答一个正确答案,不然以林扶微的势力又如何查不到白芷头上去?
“不是。”
“哈哈哈哈。”
林扶微得了宋婉这话,竟然笑起来,她向来不颜色于外表,现在竟然笑得几乎不能自已。
她盯着宋婉看,仿佛要从那与自己毫不相似的脸上寻找一点慰藉。
“看来,这个家的命,还是你和我的最硬。”
这句话透露了太多消息,可宋婉已经没有心神去分析,她毫不在意林扶微的态度转变,只把尾虹信物递过去,眼神坚定:“宣饮竹她把梁恒带走了,你告诉我,宣饮竹会去哪里?”
听到宋婉的问题,林扶微又露出淡漠神色,这才是她久居高位的本性。
“怎么?你要救梁恒?”
宋婉毫不犹豫:“是。”
林扶微回到案前,将底下人送过来的信件批审,话讲得很轻松也很绝对:“你救不了他。”
而这时,宋婉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不必害怕这个前世的敌人,于是她坐到林扶微对面,很固执:“我要救。”
林扶微敛眸看着宋婉,片刻后说:“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如实回答,我便告诉你为什么不救,如何?”
“请。”
“你从何来鹤京?”
“葫州平江。”
“为何而来?”
“寻师兄。”
“可找到人了?”
“在西处。”
“那梁恒也在西处。”
话停在这里,窗外飘入一阵清风,雨丝勾缠在风里,吹进眼眸。
林扶微冷淡的声音在夜雨里轻响——
“宁王世子梁恒,本为一枚弃子,你去宁王府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你去大理寺也只会被当做怪人赶出去,你去击鼓立案,也只会被府衙关进大牢。这不是我给你安排的路,而是鹤京每个人给宁王府的路。”
“宋婉,宁王世子死在哪里都行,就是不能在鹤京。如今他既然离开了鹤京,又出了事,鹤京便不能再保他了。”
宋婉了然,她回:“既然这样,我也落得轻松。”
林扶微看着宋婉素净的面容,那迸发着热意的眼神把林扶微怔住,“什么?”
“梁恒在我这里,从不是什么弃子。我不懂庙堂恩怨,只知道那是一个曾在我面前好好活着的人。”
是春江寒水一把握住手腕,将她救出的人,是夜里为她提灯明路的人,是牵着受伤的自己下山的人,是在马车里常备热乳茶的人,也是愿意低头,把一切几乎要喷涌而出的爱意都克制地藏在细枝末节里的人。
她如何也怎么能不去救这个人?
“好。”林扶微看出宋婉的决心,她又加了一句话企图彻底打破宋婉的希望。
“宁王世子已身中剧毒,此毒名为玉殿春。”
话音刚落,宋婉一把抓住林扶微的手,几乎不可置信地问:“是什么?!”
她目眦欲裂,一字一字地重音重复:“玉、殿、春。”
“是,你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
宋婉松开颤抖不已的手,刹那间,眼前出现许多模糊重影,耳鸣剧烈如山崩,整个人几乎要站不住。林扶微见她这幅样子,刚要过去扶住,宋婉却转头喷出一口鲜血!
斑驳的血迹印在衣袖上,宋婉却悲悯地想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玉殿春。
她曾为制出这举世无双的毒药而自喜,后来又为解这药毒而耗尽一身的底子,却落得需要靠内力维持乱用药物而亏损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