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衿将手搭在车头,回头笑道:“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啊?”
虞真摆了摆手,“可别,咱俩一南一北,这送一趟你得绕城一圈,快走吧,不是说还有下一个兼职?”
盛衿是身兼三职的超能打工人,住在城南的城中村,从咖啡馆、家教学生家、驻唱酒吧、再到她家,刚好能连起来一个完整的线。
这条线上的时间顺序和距离都十分完美,每做完一个兼职就离她家近一点,很有打游戏逐步通关的感觉。
虞真是个勤工俭学的大三学生,住在城北的学生宿舍,能来咖啡店兼职的时间取决于她的课表。
盛衿本也只是话头到了那里,顺口客气一下而已,闻言挥手道别:“拜拜!路上小心昂~”
手握在车把手上一扭,车子起步,风扬起被抛在了后头,盛衿在傍晚带着微凉的风里短暂地回忆起了她起起落落的半生。
盛家的命运有两个转折点,一个转折点是在她家房子拆迁分到巨款的时候,那一年盛衿十八岁,她刚高考完,正思考该如何选择大学,爸爸大手一挥,盛家一家人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他们去首都看了升国旗。
说实话,一夜暴富的感觉轻飘飘的,像是在做梦一样,盛衿一如从前那样生活学习,所以她对暴富的感觉其实并没有父母他们感受得那么深。
盛衿去了B大的音乐系,她是用钢琴考进去的,但大学深造的时候,她选择了民乐唢呐,大学的那四年是她生活得最快乐的时候。
另一个转折点是在催债的人带着雪花片似的欠条砸在她家的桌子上的时候,他们扬言要砍了爸爸的手,爸爸的头被他们摁在地上,狼狈得让人心惊。
那是盛衿第一次直面高利贷的可怕,这一年她刚过完22岁生日,大学毕业只差答辩。
父亲赌博欠高利贷的事情,他们一向藏得很好,盛衿这一次会撞见完全是意外,一个突然回家拿资料的意外。
编织的美好幻梦就这么被戳破了,盛衿沉默地找出了自己从小到大攒起来的钱,甚至连埋在树底下装着硬币的玻璃罐子都挖了出来。
这些全部加起来一共是十万两千七百六十三块钱,只够将那些人支走再拖延几天。
盛衿不知道该怨谁,但问题已经出现,她只想尽快解决,再没有心力去掰扯到底该怪谁,那一天她坐在树下看着沾满泥的玻璃罐子,睁眼到天明。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沉默的态度反而让父母的压力成倍增长。
父亲爱上了喝酒,母亲每天怨怼地和父亲争吵,吵到后面总是以哭泣收场。
盛衿从始至终都是这个家里情绪最稳定的人,虽然她也会躲在被窝里哭泣、控诉命运的无常,但天明后她依然是那个可靠的盛衿。
直到……
盛衿发现父亲并没有戒赌,甚至口口声声说这次一定能翻盘,只要这次翻盘,前面的债就不愁了。
父亲赌红了眼,盛衿也红了眼,她第一次爆发,将一瓶水泼在了他的脸上,继而大骂这个家伙是个不负责任的软弱男人。
男人被她兜头一骂,整个人都有些发怔,第二天他就喝醉酒跳河自杀了。
连死都只敢在喝醉酒后……真挺讽刺的。
父亲死后,母亲刚开始还有些祸害终于被除了的大快人心之感,时间久后却有些空落落的。
后来她大病了一场,然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连生个小感冒都能拖很久,去医院看过,只说免疫力降低,也看过中医,大多都说要保持心情良好,安心静养。
盛衿去帮母亲接了点手工让她在家里做,想着母亲忙起来大概就没时间去想那些苦命事了。
第3章 一晌贪欢
◎可是我不懂音乐◎
这个家到底是怎样变得支离破碎的?
大概是因为错享了不该属于他们的富贵吧……
盛衿现在已经很少想起那些事情了,总觉得那些朦朦胧胧的画面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只有那些一笔笔用签字笔划掉的债务告诉她,这是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的过往。
路边的玉兰花不知何时已开了满树,粉白的花朵缀在灰褐色的木枝上,看不见绿叶,只见花和花苞。
一片喧嚣的世界里,盛衿骑着小电动穿行着,比起那些在下班高峰期堵着哔哔叭叭的车子,她的小电动像是潮水中一尾绿色的小鱼,活跃、灵动、溜滑。
小电动停在商店门口,盛衿临时锁车,然后去店里买了两个面包,就着一瓶矿泉水,她的晚饭坐在商店门口放置的桌椅上解决完了,用时五分钟。
吃完后将剩下的水拧紧放进双肩包,盛衿骑着小电动又重新滑入了人潮,左拐右拐地到了学生家里。
盛衿大学时学的音乐,教学的自然也是音乐,这家人很大方,舍得给小孩花钱学兴趣,但这样家庭的孩子还时常会伴随着“学习成果不符合父母期望怎么办”的巨大焦虑。
她教的这个小孩性格其实蛮跳脱的,但被父母管着也会觉得窒息,所以盛衿在教钢琴之余,还得兼职做做小孩的思想工作。
好在她考教师资格证的时候有学过心理学课程,不然面对小孩的迷惑她都不敢引导,怕把人家的小孩给教坏了。
不过今天小孩的情绪应该挺高的,因为盛衿摁门铃的时候,对方罕见蹦蹦跳跳地来开门,一开门就直接拉着她进门,直往音乐室走,搞得盛衿只来得及跟客厅里小孩的父母打一声招呼。
小孩的父母应该是在接待客人,盛衿走进来的时候看见二人的笑容都很真挚,就算是小孩把自己直接拉走的行为有些不礼貌,他们也并没有多在意。
倒是没有往常那种说教大家长的样子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客人,居然能将封建大家长改变至此?
客人是背对着盛衿坐的,男人端着茶杯微微低头,盛衿连个侧脸都没能瞟到,只确定了对方的男性身份。
“小熹,今天你们家的气氛很不同哦。”
陈熹坐在钢琴凳上晃了晃腿,道:“当然,我异父异母的亲哥来我家做客了!在这个时候,我就是一只自由的小鸟!”
小朋友的语气十分兴奋,看得出来对方是真的打从心里的高兴。
盛衿伸手试了一下钢琴的音,笑道:“怎么他来,你就能是自由的小鸟了?”
陈熹:“因为川哥是一个学渣,但我爸妈都很敬重他,只要他在家,谁都不能提成绩,反正不能让川哥觉得被内涵了。”
盛衿:“……”
额……光是这三言两语的,她就已经能感受到事情的复杂程度了,这个川哥莫不是救过他们全家人的命?居然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到底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
盛衿不打算再问下去了,怕再问下去,眼前这个小朋友能把故事从爷爷辈讲到孙子辈,直接将两个小时的钢琴课水过去,这样的话,结算工资的时候多少有点良心不安。
她可绝不能败坏业内名声,要不然大学导师都要在公告栏上郑重公示:他绝对没有一个叫盛衿的学生。
为了维护业内良心的称号,盛衿开始正正经经地给陈熹讲课,虽然小孩问八句专业知识就要见缝插针地聊两句闲天。
小孩问话内容从“老师今晚吃的啥?”到“老师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养老院?”,跨度之大,令人不禁怀疑这家伙的脑子是不是转的方式和别人不太一样。
但是,总体的来说,小孩今天的功课完成得不错,虽然全是技巧没有情感,不过一个小孩子而已,没必要要求这么高,既要又要显得太贪心了。
盛衿结束课程的时候,陈父陈母正在客厅看狗血肥皂剧,而刚进门是瞥了一眼的那个“川哥”此时也已经没了人影,大概是走了罢。
她朝主人家打了招呼告辞,然后直奔下一个兼职地——“惊蛰”酒吧。
没错,就是那个二十四节气里面的那个“惊蛰”,本来是为了凹个文艺范儿,但后面很多人对这个名字做出错误的解读,所以这个清清白白的名儿被那些人念出来后,平白变得十分不清白了。
毕竟……惊蛰雷动,万物复苏,蛇虫出洞。
盛衿在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酒吧的员工,她会来这里驻唱是因为“星火”乐队和酒吧签了合作约,而盛衿是乐队的主唱。
曾经的星火乐队其实十分意气风发,他们满怀希望地想闯进华语歌坛里当冉冉升起的新星,但众所周知,华国是一个人情社会,谁有关系,谁就能出头。
而关系是怎么来的?钱、权,这些哪样是不需要积累的?这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玩得起的游戏。
炽热的梦想被名为现实的一盆冷水浇透,乐队成员只能各奔东西寻找出路,但现在的他们又再次因为梦想重聚。
毕竟是坚持了那么多年的事,如果就这样放弃的话,真的会很不甘心。
于是星火乐队就这样靠着一家酒吧不温不火地做着音乐,白天他们各奔东西忙碌着追寻面包,晚上他们聚在这里用音乐释放自己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