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爽朗笑道:“我曾与百越人并肩作战,都是可靠的战友,钟兄尽管放心。”
钟荣神色稍缓,苦笑道:“实不相瞒,百越在青阳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他摇头叹息,“再哭闹就让百越野人把你抓去吃了——城中家家户户都会拿这话吓唬孩子。”
阿荆歪头:“可我们不吃小孩啊!”
“惭愧惭愧。”钟荣连连拱手,“今日方知百越人如此仁义,以德报怨,颇有君子之风,倒显得我们狭隘了。”
杜槿笑道:“日久见人心,相处久了自然就熟识了。”
钟荣若有所思,突然询问:“方才听林兄弟所言,令舅便是百越人?”
林听知晓瞒不过去,索性点头应下:“家母是百越女子,多年前便过世了,我也是到了羁縻山后,才在机缘巧合下同舅父相认。”
“难怪百越愿出山相助!”钟荣抚掌大笑,“青阳此番真是多亏了林兄弟。”
杜槿与林听交换了个眼神,默契地认下了这个说法。
几人又谈及后续城防部署,原来商陆与林宗早安排妥当,详细定下战术。
钟荣赞道:“商将军战法卓绝,真乃天纵奇才!”话锋突然一转,“只是在下实在不解,如此将才,为何甘愿隐姓埋名多年,在青山村做个猎户?”
杜槿心中一凛,原来方才种种迂回,都是为这一问做铺垫呢!
第92章 大夏军营
以钟荣这般粗豪直爽的性子,自己定是想不到这般弯绕,估计是崔知仁暗中授意。
细细想来,崔知仁如此试探倒也有些道理。青阳危难之际,杜槿力荐林氏父子守城,林宗继而引来百越相助,偏生她那猎户夫君又摇身一变成了朝廷援军将领。
这般环环相扣,未免太过巧合。
若非杜槿在青阳素有贤名,又年年与县衙分红送药,只怕早惹来猜忌。好在崔知仁这般谨慎行事,派钟荣私下打探,显是不愿撕破脸皮。
杜槿想通这一关节,便展颜笑道:“说来也巧,商陆在洪州行商时得了贵人青眼,这才入了骁骑营。”
钟荣故作好奇之色:“不知是哪位贵人……”
“嘘——”杜槿轻声道,“天机不可泄露。”
钟荣不敢再问,只得转口道:“听闻商将军原是北凛人,想是与林家一般,都是行伍出身?”
“如今俱为大夏效力,往事倒也不必再深究。”杜槿笑道,“朝中北凛将领不在少数,难不成钟将军还要疑他们忠心?”
钟荣连连摆手:“岂敢岂敢!商将军与林兄弟忠心为国,日月可鉴。”
他又几番旁敲侧击,却总被杜槿四两拨千斤地带过,谈笑风生间转移话题。钟荣不禁暗叹,杜大夫聪慧过人,县中派自己这个粗人来探杜她口风,真真是问道于盲。
见天色渐晚,钟荣便不再多言,起身告辞。
次日,乌蒙背水一战,倾全军之力再攻青阳,却已是强弩之末。
青云寨据守城门,滚木火油倾泻而下,城墙固若金汤。骁骑营重骑正面冲锋,突入敌阵,狼骑化整为零从侧翼袭扰,百越精锐则悄然穿过密道,绕至乌蒙大营后方伏击,断其退路。
商陆运筹帷幄,各路兵马在他指挥下如臂使指,如有神助。从抵御敌军冲阵到牵制攻城器械,再到迂回包抄、封锁退路,青阳守军步步为营,将乌蒙攻势尽数瓦解。
鏖战三日,敌兵折损数千,节节败退。
三日后,黎州援军疾驰而至,商陆亲率精兵突入敌阵,与援军前后夹击。敌兵左翼溃散,军心大乱,商陆趁势夺下乌蒙大旗,乌蒙兵败如山倒。
城外顿时欢声震天。
城内伤兵营。
这回乌萨不敢有半分懈怠,将杜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寸步不离。阿荆听闻先前劫持之事,也嚷着要跟随左右:“让我跟着阿姐!不比前头那个叫阿良的叛徒靠谱?”
杜槿莞尔:“成,正好来帮我打下手。”
城头战鼓声日日不停,初时鼓点密集轰鸣如雷,晌午又逐渐平息,待到日头西斜,城外终是归于沉寂。
“杜大夫!朝廷援军到了!我们胜了!”伤兵们陆续被抬进营帐,脸上却满是狂喜。
“乌蒙大败!”“青阳胜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营中欢呼声顿时响彻天际。伤兵们激动拍打床沿,有人怔然落泪,有人相拥大笑,更有人哽咽着高呼:“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骁骑营队正关贺掀帘匆忙进入,抱拳道:“杜大夫,可否多予些金疮药?”杜槿抬眸:“你受伤了?”
“腿上挨了一下,不碍事!”关贺挠了挠头,“只是营中药都用尽了,想多带些回去分给弟兄们。”
见他脚步一瘸一拐的,杜槿沉吟:“我随你们同去。”关贺大喜:“多谢杜大夫!”
“你们都虞候也在城外?”“正是!都帅已至青阳,都虞候大人与何都头此刻正在城外大营,拜见都帅。”
杜槿心思一转,起身道:“走吧。”
青阳城外。
战后的平原焦土遍野,野鸦哀鸣,断枪残戈斜插在泥地中,染血的大旗随风掀起猩红一角。
大战结束后,骁骑营分兵追击乌蒙溃军,其余人则在此清扫战场、救治伤兵。远处新扎的夏军大营木栅森严,望楼上旌旗猎猎,与遍地狼藉的战场泾渭分明。
“关贺!你这厮跑哪儿去了!”一名士卒踹开半截断刀追来,满脸焦躁,“左四营正要去埋尸,寻你半天了!”
关贺面露难色:“杜大夫,我怕是一时抽不开身了……这车伤药能否劳烦你送进大营?交给左四营押班赵冲便成。”
杜槿微微颔首:“你去吧。”
待关贺匆匆离去,乌萨环顾四周,酸溜溜道:“夏国这黑云骁骑倒真是威风,重甲、战马、陌刀,样样都是顶尖货色。”他啐了一口,“若非当年那颜部遭人暗算,兆京城外,我们狼骑定要和他们分个高下!”
“幸好没遇上,否则今日如何收场?”杜槿压低声音,“商陆得了齐肖支持,才勉强在骁骑营站稳脚跟,万万不可泄露身份。”
“哼!那个质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乌萨不满地嘀咕,“当年就属他最是奸猾,嘴上抹蜜,心里藏刀,满肚子阴谋诡计!”
杜槿淡淡道:“你们要复仇,他想夺权上位,不过各取所需罢了。”即便有些少年情谊,商陆与齐肖之间终究横亘着国仇家恨,注定不是同路人。
穿过尸横遍野的战场,一行人来到山脚军营前,却被守卫厉声喝止。
“站住!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杜槿递上腰牌:“青阳伤兵营医者杜氏,受骁骑左四营队正关贺所托,前来运送伤药。”
“女军医?”那守卫打量着眼前清丽女子,面露狐疑。待验过腰牌,又细细翻检马车,见确实满载金疮药与各式草药,他这才神色缓和。
守卫忍不住赞叹:“青阳果然民风悍勇!听闻守城时连平民百姓都上了城头,如今竟还有女子入营行医。”另一名士兵接话:“何止!不足万人的小城,硬是扛住叛军守城一月,放眼整个黎州都是独一份!”
杜槿眸光微动:“敢问军爷,此次黎州各县损伤如何?”
“唉!这次叛军来得突然,各县都损失惨重。”士兵摇头叹息,“武定县最惨,厢军全军覆没,百姓死伤过半。阳丰、永济也相继陷落,据说死了好几千人。”
另一人补充道:“多亏青阳死死拖住叛军,黎州才得了喘息之机,坚守等来朝廷援兵。若让叛军拿下黎州,日后西南边境怕是要战火连天了。”
杜槿温婉一笑:“也要多谢将士们日夜兼程,驰援青阳。”
守卫见腰牌无误,又难得遇上这般落落大方的女娘,顿时打开了话匣子:“青阳这一仗可给朝廷省了不少兵力!若各县都像你们这般硬气就好了!”“做梦吧!明日咱们还得赶去收复阳丰、永济呢。”
杜槿闻言一怔:““朝廷大军明日就要开拔?那青阳这边……”
“放心!”士兵笑道,“都帅只会带走黑云骁骑和左营主力,右营会留下协防。如今青阳可是黎州最安稳的地方,你们大可安心。”
杜槿踏入大营时,心头沉甸甸的。
朝廷若调黑云骁骑驰援他处,商陆必然随军出征……数月未见,才相聚几日又要分离,她只觉胸口堵得慌。
即便回到青阳,估摸着商陆也没机会回青山村。阿鲤日日念叨着“爹爹”,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杜槿这才惊觉,不知从何时起,那个人的身影已深深烙进她心底,再也割舍不下。
“小心!”
乌萨突然袭身而上,猛地将她扑倒在地,自己却被一股大力瞬间撞飞,在地上接连翻滚数圈。
马匹在嘶鸣声中人立而起,粮车险些翻到。杜槿踉跄着起身:“乌萨!”
“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在营中横冲直撞?”一个腆着肚子的中年军官厉声喝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