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云原说当值不能饮酒,却架不住众人热情。何粟举着酒坛子挤过来:“方大人,咱们青山村的规矩,头回做客,三碗起步!”李铁趁机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大老爷们扭捏啥?喝!”就连闷葫芦孟北都红着脸过来,一言不发地跟他碰碗。
众亲卫推辞不得,半推半就接过酒碗,便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闹到月上中天,宴席方散。
亲卫们架着醉醺醺的方寒云进了厢房,连推带搡才把人弄醒:“首领,今夜还行动吗?”
“唔,嗝儿!”方寒云眼神涣散,趴在榻上像摊烂泥,旁边亲卫大着舌头嘟囔:“他都喝成这样了,还能做啥!”
“可殿下只给了三日限期……”
这话像一大盆冰水兜头浇下,方寒云猛地坐起身,醉意都吓退了三分:“急、急什么!明日再说!”他晃晃脑袋栽回枕上,含混道,“不过是彻查青山村,弄清那孩子的身份……来、来得及!”
屋外,杜槿熄灭篝火余烬,蓦然收了笑意。
方寒云此行,原来是为阿鲤而来。
若阿鲤真是商陆亲子,齐肖或许不会在意,可问题就在于他身份确实特殊。
他是北凛末代皇帝还活着的唯一子嗣。
当年为了落户黎州,她与商陆假作夫妻,阿鲤也顺理成章记在她名下。如今村里人都当孩子是她亲生,知情的不过是最初同迁来的三户人家。
齐肖能容忍那颜部少将军留后,却绝不会允许前朝血脉延续……必须要瞒住阿鲤身世。
次日一早。
方寒云在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一时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晨光微熹,竹林小院还浸在朦胧的雾气中。
推开窗,清冽山风穿堂而过,阳光透过竹叶缝隙,在檐廊前洒下斑驳的光影。远处山岚如纱,层层叠叠的峰峦被晕染成深浅不一的青绿。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肺腑间尽是草木清香,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杜槿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米粥:“醒了?粗茶淡饭,随意用些吧。”
方寒云挠挠头,有些赧然:“昨晚失态,让杜大夫见笑了。”
“村里难得热闹,大伙儿一时兴起,你别放在心上。”杜槿将碗筷摆好,又笑吟吟道,“既然来了,不如多住几日?”
方寒云笨拙地帮着端菜,遗憾摇头:“军务在身,明日就得启程。”
“那让赵风带你们在村里转转?”杜槿指了指远处,“村口祠堂是晒药场,后山还有栗子林和瀑布,景致不错。”
方寒云脚步一顿,不经意道:“听闻羁縻山奇景甚多,可否进山一观?”
杜槿笑意不减:“好啊,今日天晴,正适合进山。”
齐肖竟对羁縻山也起了心思。
她正要起身,忽觉脚下地面一颤,眼前陡然一片眩晕。天旋地转间,廊柱剧烈摇晃,檐下的木风铃叮当乱响,阿鲤哭着从屋里跑出,还未站稳便摔倒在地。院中众人踉跄着跌倒,碗碟噼啪碎了一地。
数息之后,震动渐止,四下归于死寂。
杜槿忙将阿鲤抱起,背后沁出一层冷汗。
“不好,是地动!”
她冲出院门,只见山下村落烟尘四起,屋舍倾塌,隐隐有哀嚎声传来。杜槿强行镇定,厉声道:“方寒云!随我去救人!”
第95章 救援
杜槿刚冲进村里,烟尘混着血腥气冲入鼻腔,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断壁残垣。
昨日还是宁静安详的村落,如今已是面目全非,仿佛一场支离破碎的噩梦。屋舍倒塌,梁柱断裂,废墟下时不时传来微弱的哭声。
穿村而过的山涧浑浊不堪,山边青石小路裂开了一道半人宽的裂隙。道旁花树被连根拔起,残枝败叶散了一地。
杜槿骤然止步,深吸一口气:“方寒云,让你的人分成两队,分别从山顶和山脚开始救人。谨防二次坍塌,救出的人需用门板运送,切记固定好脊柱!”她语速飞快如连珠,“救出的人安置到晒药场,快去!”
“是!”方寒云立即应声,向众亲卫喝道,“速速按杜大夫吩咐行事!”
村中早已乱作一团,惊慌失措的村民不断从废墟中逃出,求救声、哀嚎声、哭喊声此起彼伏。杜槿曾在青阳城中目睹过更为惨烈的景象,此刻强自镇定,脑海中飞快思索对策。
她直奔莫家,所幸莫家屋舍尚存。只见莫里正瘫坐院中,捶胸顿足地哭喊:“老天无眼啊!为什么要让我们村遭受这种恶事……”
“别哭了!”杜槿疾步冲进院里,急声喊道,“莫大岭随我来!你即刻召集村中青壮,与方寒云汇合,全力救人!”
“莫婶子!你去速速去晒药场,带领无碍的妇人们煎药熬粥,尽快为伤患准备好伤药和吃食!”
“莫里正,你带人去白河村打听情况。此番地动非比寻常,外界恐怕更严重!”
莫家人如梦初醒,顾不得哭喊,连忙起身行动起来。
“槿娘……”
杜槿闻声望去,惊喜道:“兰婶!你没事!赵风他们可好?”
兰婶头发散乱,衣裳沾满尘土:“我家无事,房子没塌!但隔壁何家两间屋都塌了,人全埋里头了!这可如何是好?”
“莫急!让赵风去寻方寒云救人,你和林林先去晒药场,听莫婶子安排!”
杜槿快步穿行于村落间,记下需要救援的人家,指挥未受伤的村民分头相助。
在她的调度下,原本混乱不堪的青山村很快恢复秩序。伤势较轻的青壮迅速在村口集结,统一听从方寒云调遣,分工协作展开救援。
这些年来他们随商队走南闯北,更有不少人参与过青阳守城之战,见识不凡,远非寻常农夫可比。度过最初的混乱后,他们很快镇定下来,救援行动令行禁止,井然有序。
妇孺与伤者尽数安置在晒药场,此处地势开阔,安全无虞。平日里商队备用的简易营帐此刻派上用场,一顶顶帐篷迅速搭建,妥善安置伤患。
莫婶子负责后勤补给,赵林林则主理伤患救治。
所幸村中药材粮食储备充足,跌打损伤、骨折骨裂、内脏淤血等各类伤势皆有对症药方,饮食供给也无虞,村中伤患很快便得到妥善照料。
两日后,救援接近尾声,方寒云前来辞行:“能救之人皆已救出,我等须即刻返回青阳。”
杜槿奉上精心准备的药材:“多谢相助。情况特殊,我们也不留你了,珍重。”
方寒云深知这些药材的珍贵,默默接下,只觉心头微热。他踌躇片刻,低声道:“杜大夫,外界局势未明,你暂且留在青山村,莫要轻易涉险。商陆奉命攻城,一直驻守城外,想来地动时安然无恙,也不必挂心。”
杜槿颔首应下,心中却不禁忧虑。青山村尚且如此,刚经战火、缺医少药的青阳,以及那些仍在敌手的州县,又当如何自处?
只是眼下自顾不暇,她须得先护住身边之人。
“保重。”方寒云眉头深锁,率领亲卫策马而去。
“师娘!”赵风拖着伤腿一瘸
一拐地走来。地动时他被倾倒的衣柜砸中,所幸只是皮肉擦伤,倒无大碍。
杜槿抬眸,声音平静道:“何粟伤势怎么样了?”他在地动时被倒塌的梁柱砸到头,当场晕了过去。
“人已醒了,幸好性命无虞,只是时常作呕。”赵风抹了把额上汗珠,“何稻恢复得也快,今早便去帮着抬伤患了。”
赵家算是幸运的,前几年新修的房还算结实,家中只是掉了些瓦砾。孟家、姚家也无大碍,唯有孟北的女儿受到了惊吓,时常在她爹怀里哭泣。
村中其余人家就没这般运气了。何家屋子成了废墟,何粟、何稻兄弟俩被人从瓦石里救出来,何家奶奶当场就没了气息。
李家也遭受重创,蔓娘被砖瓦砸得头破血流,李铁伤了左臂,李阿奶昏迷数日才醒。
窦家人地动时都在豆腐坊忙碌,倒是躲过一劫。窦松、窦柏两兄弟这些日子帮着救人,很出了些力气。窦娘子更是日夜不歇地磨豆子,每做好一板豆腐便往晒药场送,给伤患们添些吃食。
那些伤得不重的村民,稍能走动便都来搭手救人,无人叫苦抱怨。
如今村中衣食住行皆有专人操持,杜槿便专心为伤患诊治。外敷膏药,内服汤剂,再佐以金针渡穴,硬是从阎王手里抢回不少性命。
数日后,莫里正风尘仆仆地赶回,带回了外头的消息。
这场地动波及甚广,黎州、乌蒙境内皆受其害。听闻永济城墙都震塌了,守城的乌蒙叛军死伤惨重,连带着守卒都被压在墙下。黑云骁骑攻城时,敌军早已溃不成军,轻易便收复了城池。
杜槿暗自松了口气,商陆无恙便好。
“青阳情形如何?可联系到林听他们了?”
“林将军他们无碍,只是青阳塌了不少屋子,传信说急需药材。”莫里正眉头紧锁,“还有白河村、马尾村和宽甸村,情形都不妙。杜大夫,咱们村可还有余力周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