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蒙的目标恐怕并非这艘船!”林听恍然道,“而是杜榆之自己!”
“不错。”杜槿点头,“而且他处境如此危险,却不敢让押运司知晓自己的存在,恐怕确实身负密令。”
一切豁然开朗。
杜槿在心中缓缓勾勒出杜榆之的遭遇——因隐秘之事被乌蒙追杀,亲卫尽丧,孤身逃上这艘返京的官船。因不敢在押纲官面前暴露身份,他只能向素不相识的平民求助。
“咱们恐怕惹上了大麻烦。”林听担忧道。
“要不……干脆?”乌萨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免得日后受他牵连。”
杜槿心头微动,思忖片刻还是摇
头:“不知他可有后手。若处理不干净,此事泄露出去对咱们反而不利。”毕竟商陆还是骁骑营中,若是被知晓他的家眷害死了军中主官,实在不好收场。
“到了京城将他送走便是,反正他也不知咱们底细。”
此后数日,杜榆之的伤情数次反复,时常高烧不退,杜槿都尽心医治,不曾懈怠。幸而此人身体底子极好,七八日后竟已渐渐恢复,伤口结痂,能慢慢进些清淡饮食。
这日,官船停靠在泸州码头,离邺都只剩两日航程。
岸边集市人声鼎沸,各式吃食饮子的小摊挤在河堤上,吆喝声此起彼伏。
众人已半月未沾新鲜吃食,整日啃着干硬的粗粮饼和齁咸的腌鱼,此刻闻到岸上飘来的香气,个个馋虫大动。
连乌萨都忍不住向杜槿讨了些铜钱,迫不及待地跳下船去觅食。
“师娘,这冷元子好吃,还加了蜂蜜呢!”赵风殷勤地端了碗甜水过来。
“这泸州比黎州还热,都快入冬了还有卖冰水的。”杜槿摇头,“过时不食,这季节不宜贪凉,你自个儿喝吧。”
赵风见她不喝,三两口就把冰冰凉凉的甜水灌下肚去。
河边还有不少热腾腾的小食摊,煎羊白肠、炸果儿、芝麻胡饼,油滋声和肉香交织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动。
杜槿小啜一口羊汤,入口滋味十分鲜美,忍不住道:“商陆最爱这口,下回定要带他来尝尝。”乌萨在一旁喝得头也不抬,含糊道:“跟兆京的滋味儿不太一样,不过也挺香,上头飘着的绿叶子是什么?”
“蒜叶、芫荽,黎州也常见。”林听笑道,“等有机会,咱们去兆京喝最地道的羊汤。”
乌萨来了兴致,眉飞色舞道:“我们那儿的羊汤不加这些玩意儿。现宰的羊直接下锅炖,什么佐料都不放,临出锅撒把盐,鲜得能掉眉毛!”
“吃肉须得配韭花酱。”他比划着,“大块的手把肉往酱里一蘸,嘴巴一抿,肉就能从骨头上掉下来,只管大口嚼就成了!”
赵风听得直咽口水:“韭花酱是什么?”
乌萨大笑:“草原上野生的韭菜花做的酱。每年夏天,家家户户都去采来自己做,又鲜又辣,最配羊肉!”
林听心驰神往:“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最是快意!”
杜槿笑道:“等咱们在邺都安顿下来,定要去北境走一遭,都尝尝这美味。”
乌萨却突然恍惚起来。兆京,他们当真还能回去吗?连商陆都隐姓埋名做了敌国将领,他们又该以何身份重返故地?
杜槿刚放下碗,余光瞥见一个熟悉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
“怎么了?”林听察觉她神色有异。
杜槿迟疑道:“好像看见关贺了......可他怎会在此??”当初在青阳,此人曾托她去军营中送药。
乌萨皱眉:“骁骑左四营队正?他此刻该随军返京才是。”“许是我看错了。”
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草草填饱了肚子,趁天黑前赶回押纲船。没想到狭窄阴暗的船舱里竟空无一人,杜榆之早已没了踪影。
杜槿了然:“方才那人果然是关贺!他们是来接应杜榆之的。”
林听发现桌上留着个荷包,打开一看:“嚯!五百两银票,杜榆之好大的手笔!”赵风笑道:“救命之恩,这诊金倒也值当。”
“此人倒是知恩。”杜槿收起银票,“权当结个善缘。”
两日后,官船终于缓缓靠岸,众人顺利抵达邺都。
穿过码头喧嚣的人群,巍峨的邺都城垣赫然出现在眼前。青灰色的砖墙高耸入云,朱漆金钉的城门上悬挂着黑底匾额,"顺天门"三个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披甲执戟的禁军肃立城门两侧,兵甲泛着森然冷光。乌泱泱的百姓被拦在道路两旁,中间空出一条宽阔的青石官道。
杜槿被人潮推搡着挤到最前面,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被一名禁军粗暴地推开。
“当心!”林听一把扶住她,“这是怎么了?为何封城不让进?”
“外乡人吧?”旁边的年轻书生插话,“今日是福安郡主下降的大日子,郡主要乘翟车巡游御街,城里正在戒严呢。”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捋须道:“几位若想进城,怕是要再等上两个时辰了。”
“等等也无妨。”杜槿展颜一笑,“没想到我们初回来京城,就遇到这等大喜事。不知那郡马爷是何许人也?”
周围百姓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好像是禁军里头一位年轻将军?”“在黎州立下赫赫战功,深得圣上赏识。”
“我知道!”那书生突然提高嗓门,“是骁骑营的都虞侯!原本不过是个没根基的小兵,因尚主之故,刚刚擢升为将军呢!”
杜槿闻言一怔,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第100章 郡马
“敢问这位郎君,骁骑营中有几位都虞侯?”杜槿的声音依旧平稳,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那书生见是个气质清雅的女娘问话,颇有谈兴:“小娘子有所不知,这都虞候可是骁骑营里的要职,仅在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之下!偌大的骁骑营,自然只有一位都虞侯。”
林听听得面色铁青:“那位郡马……当真是骁骑营的都虞侯?可别是弄混了,禁中还有骁捷营、广锐营,也都设了都虞侯。”
“这哪能弄错!”书生被人质疑,面露不悦,“此人名声极大,听闻甫一入京就在骁骑营中设下擂台,遍邀营中高手对战,无一败绩。”
周围百姓发出惊叹,“如此勇武,难怪能在西南立下赫赫功劳。”
旁边一个衣着光鲜的富商也搭腔道:“福安郡主可是京中出了名的才貌双全,姿容无双。如此英雄美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啊!”
众人纷纷高声附和,气氛变得极热烈。
杜槿脸上的笑容未改分毫,转身回到河岸边,镇定地指挥伙计们卸货、检查箱笼、安排车马。药行众人也对此变故毫无觉察,热络张罗起进城事宜。
林听凑近她身侧,急切道:“杜大夫,此事太过蹊跷!商陆绝不是这等背信弃义、抛妻弃子的小人!肯定、肯定是哪里不对!”
“我怎会真信这些市井闲谈?”杜槿奇怪转头,“他那闷葫芦似的性子,心重又寡言,哪有心思做这些事。”她顿了顿,“当务之急还是先进城站稳脚跟,摸清虚实。”
林听被她话里的笃定和冷静慑住,又想到婚礼就在今日,更急了:“可今儿个就是大婚之日!他此刻必定在郡主府中,我们初来乍到,难不成就这样冒冒失失一头撞过去?”
杜槿笑道:“急什么?无凭无据,可不能赤手空拳地去闯人家郡主的婚宴。”
“总得备足了‘礼’,才好登门‘贺喜’。”
赵风还不知道方才的变故,兴冲冲跑过来:“师娘,咱们可以进城了!”
伴随着沉闷悠长的吱嘎声响,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早已等候多时的百姓和车马瞬时涌动起来,喧闹如潮水般向着门内涌去。
杜槿随着人流进入城中,眼前骤然开阔。
街道宽阔整洁,两旁是鳞次栉比、飞檐翘角的屋宇楼阁。商铺临街,幡旗招展,绸缎、书画、酒楼、食肆,各色营生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食物的油脂香气,不知名香料的奇特异香,还有新漆的木料味道,糅合出特有的热闹坊市气息。
长街上行人如织,装饰华贵的香车驶过,青幔小轿匆匆穿行其中,时不时还有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策马而行,举手间意气风发,说不尽的富贵风流、繁华鼎盛。
这扑面而来的荣华气度,令众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莫大岭左右张望,眼睛瞪得溜圆:“这就是京城?我活了二十年,也没见过这么高的楼!”赵方平眯眼望向远处那座高楼:“丰乐楼?比咱们青阳县的酒楼可气派多了”
“青阳哪能跟京城比!”“这回可真是开了眼界!何粟,这趟回去够你跟村里人吹嘘半年了!”
何粟怔怔地望着眼前景象,喃喃道:“何止半年,怕是能说上一辈子。”
待寻了间客栈安顿妥当,林听便先拱手告辞:“诸位,我父子二人这便要去兵部报到,待公务了结,再来与大伙儿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