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署后院,春意渐浓。
白墙灰瓦下,院角几株老梅已抽出嫩绿新芽,架上的一丛迎春花绽开了金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杜槿踏着青石小径穿过院落,却见书房外立着一名黑甲兵士。此人身形魁梧,玄甲遮面,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腰间佩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
杜槿脚步一顿:“拓戈?”
第122章 姐姐,阿勒坦配不上你……
那黑甲兵士闻言一滞,闷声道:“这都能看出来?”他抬手摘下面甲,果然正是拓戈。
杜槿莞尔一笑:“每个人的身形骨骼都不一样,我做大夫的,岂会认错?”
“大人在书房候着。”他侧过身,示意杜槿进去。
“吃早食了没?今早府里新做了蜜酥,味道极好。”她转头对廊下侍女道,“去取一碟来给拓戈将军。”
拓戈耳根微红,别扭地打断:“行了知道了!赶紧进去吧。”
书房内陈设清雅,案上摆着一支青瓷瓶,插着几枝将开未开的粉杏花。
晨光恰好落在窗边竹榻上,商陆正俯身拉下窗边竹帘的,抬手间宽肩窄腰,双腿修长,紧致的腰腹蕴含着力量,着实是赏心悦目。
杜榆之则倚在书架旁,随手翻着一本闲书,身形瘦削清俊,眉宇间藏有郁色。
杜槿提着裙角跨过门槛,笑吟吟道:“大哥看着面色红润,恢复得如何?”
“多亏槿娘的伤药,已基本痊愈。”杜榆之眼中漾起笑意,“听闻你前日去了枫之处,那小子可还安好?你们都继承了祖父衣钵,想必相谈甚欢。”
“二哥一切都好。那间医馆虽小,却已活人无数,经验极丰富。这几日我与他论医辩症,当真是收获良多。”杜槿笑道,“他引荐的一位朋友,还解了青山药行的燃眉之急。”
商陆神色微动:“可是那日提及的赫连锋?”“那位赫连马行的东家?”杜榆之面露惊讶之色。
“正是!他急需一味奇珍药材,在兆州遍寻不得,我便低价卖他了。他为表感谢,邀请我去祁连山的马场玩耍,还送来一匹骏马。”杜槿笑着解释。
乌萨隔着窗户道:“杜大夫,那匹马能借我骑两天不?”“都听你唠叨好几天了,行吧,准你骑三日。”杜槿笑道,“小心点儿,若伤着我的火龙果,仔细你的皮!”
“火龙果?”商陆眉梢微挑,“槿娘怎么给白马起了这名字?”又是火又是龙,听起来像是一匹飒沓流火的烈焰赤马。
“呃……就是想跟红枣对上,它一身白,就马蹄有两点墨色……”杜槿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这水果来历,跺脚嗔道,“横竖我就爱这么叫嘛!”
商陆低笑出声:“成!槿娘唤它什么都好。”
杜榆之却蹙眉道:“赫连锋竟对槿娘颇为友善。”“此话怎讲?”
“这赫连锋在兆州名声极盛,经手了北境八成以上的马匹生意,掌着从阴山到祁连山的马道。听闻他背地里豢养了不少死士,与北境黑白两道都有往来。”
“这等人物,怎会恰巧出现医馆?”商陆明白了他的话中意,“他是专程来见槿娘,或者说,来确认某些事。”
杜榆之点头:“恐怕正是如此。他在北境呼风唤雨,却偏要演这么一出戏码,必是早已知晓槿娘身份。”
杜槿思索:“他另有所图?”杜榆之眸色转深:“在这个节骨眼上行事,此人恐怕早就与北境旧党有染……至少也是知情人。”
“李从南他们若想起事,战马必不可少,而购马必过赫连锋之手。”杜槿猛然醒悟,“他这是借机来打探虚实!”
“不管是北境旧党还是新来的经略使,赫连锋一介商人,估计两边都不想得罪。”杜榆之目光灼灼,
“此事交由我来查探。”
他在世人眼中已是个死人,如今隐于骁骑营中,正是调查此事的最佳人选。
杜槿忧心忡忡:“能暗中备下如此多军械,北境三州皆牵扯其中,这幕后之人必是位高权重之辈。”
“先从周显和赫连锋入手……咳咳!”商陆刚开口,突然放下茶盏抚胸皱眉,又剧烈咳嗽起来。杜槿连忙递上帕子,指尖已搭上他腕脉:“可是染风寒了?”
商陆只觉胸腔中隐隐作痛,眼前一阵晕眩:“无妨,许是呛到了……”话音未落,一缕殷红已自他的唇角溢出,紧接着又呛出一大口鲜血!
“商陆!”
他身形晃了晃,那双锋利的灰蓝色眼眸渐渐失了焦距,身子慢慢滑下。
杜槿闪身接住,两人一同倒在了竹榻上。她一把扣住他手腕,指下脉象急促,紊乱不堪,当即厉声道:“大哥,速将屋内食水尽数封存!”
“是中毒?!”杜榆之脸色骤变。
“让拓戈去寻乌萨,即刻封闭官署,任何人不得出入!”杜槿语速飞快,从怀中取出青瓷小瓶,倒出一粒碧色药丸。
商陆已陷入半昏迷,牙关紧闭,吞咽不得,杜槿当机立断取过自己饮过的茶盏,将药丸碾碎化开,含入口中,俯身以唇相渡。
她一手托住商陆后颈,一手轻捏他下颌,将药汁缓缓哺入。商陆喉结微动,总算咽下些许药液。
门外骤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骁骑营亲兵闻讯赶来,已迅速将书房围住。
赵风夺门而入:“药箱来了!”乌萨紧随其后,目眦欲裂大吼:“将军!”杜槿起身接过药箱,手上动作不停:“各处出入口可守住了?”
乌萨咬牙:“已按规封堵四门,弓弩手就位,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杜榆之沉声补充:“已传讯骁骑营,连曷一刻钟内即可率五百精兵入城!”
众人合力将商陆扶起,杜槿打开药箱,取出金针依次刺入百会、人中、内关诸穴。她额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但每一次下针,指尖都稳如磐石,深浅分寸拿捏得极精准。
众人屏息无言,目光汇聚在那几支细密的金针上,屋内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杜榆之取来银针,探入商陆方才喝过的茶盏,取出后却依然晶莹闪亮,未染半分暗色。
新任经略使遇刺中毒之事,飞速传遍北境三州。兆州同知周显最先得到消息,立即遣人登门探问,却被乌萨冷着脸打发走。
“将军命悬一线,恕不见客!”“州府可派医官……”
“免了!”乌萨铁青着脸,“我们夫人便是名医,用不到兆州的大夫。”
骁骑营精兵将官署围得跟铁桶一般,府中闭门谢客,连兆州医官都被拒之门外。兆州官员吃了个闭门羹,便不再登门,只遣家仆送来各种名贵药材。
此后月余,重伤的经略使大人深居府内养伤,外人无从知晓其伤势如何。州府四处打听,只听说骁骑营亲兵时常在城中采买药材,每日都有珍稀药物源源不断送入府中。
偶有路人经过官署后院,隐约能听见墙内传来妇人低泣之声。
众人皆传,这位新来的经略使恐怕受伤不轻,也不知能不能挺过去。
主院。
“娘子、娘子!西院那位又来了!”侍女慌慌张张跑来禀报。
“不是让亲兵严守各院吗?怎还放她出来了?”杜槿熬了几夜为商陆拔毒,眼中满是血丝。
“她不知从哪儿得了块碎瓷片,抵着自己脖子威胁,那些人不敢伤她……”
侍女话音未落,阿娜尔的声音已在屋外响起:“姐姐为何不肯见我?”她快步闯入,神色焦急,“外头都在传阿勒坦哥哥中毒身亡!他到底如何了?让我见他一面!”
杜槿眸色骤冷。
那日他们查遍府中饮食,却未寻到毒物源头,凶手也无从查起。如今她对阿娜尔戒心未消,岂会让她接近商陆?
“连个女娘都拦不住,要你们何用?!”杜槿冷眼扫向追来的亲卫。
“夫人恕罪,属下这就将她押回!”两名亲卫躬身谢罪,忙气势汹汹冲向阿娜尔,却突然在半途齐齐倒地。侍女刚要惊呼,便被阿娜尔闪身一掌劈在脑后,登时晕了过去。
“你——”杜槿霍然起身,尖利的碎瓷片已抵在她颈侧。
背后传来爽朗的笑声:“姐姐这边貌美温柔,何必与阿勒坦搅合在一起?”杜槿冷声质问:“你这是何意?”
“那个贪生怕死的小人,我还当他真死了,原来投靠了南夏王爷!”阿娜尔眼中燃着怒火,“他做了这等通敌叛国的恶事,竟还有脸回兆京!”
杜槿垂眸:“你是故意混入府中?”
“我本是要潜入经略使府邸,谁知那走狗竟是阿勒坦!”
“是你下的毒?”
阿娜尔避而不答:“他整日戴着面具,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果然心虚得很!如今北凛想杀他的人多得很,可不止我一个!”
院外脚步声渐近,阿娜尔不再多言,一把将杜槿打横抱起:“这世上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姐姐,随我走一趟可好?”她纵身一跃,抬手间便轻松翻过院墙,身姿矫健,身手敏捷,与先前矫揉造作的柔弱模样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