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正扬声道:“丑话说在前头,进山生死自负,无论出了何事都不能怪到杜大夫身上。若是后面真的赚到银子,没参与的人也不准眼红嚼舌!”
一个月后,村口古樟树下。
清晨天光微亮,远山如黛,青山村笼在湿润的晨雾里,淡青的天空中还疏疏嵌着几颗夜星。
村口的古樟树难得迎来如此热闹的早晨,树下几辆驴车,乌泱泱男女老少好几十人围在一起。其中十来人身穿轻便衣着,身负竹篓,头戴斗笠,腰间悬着棍斧镰刀等简易武器,人人精神饱满,冲劲十足。
正是杜槿拉起的第一批青山村采药队伍。
那日,杜槿本以为愿意进山的人不会太多,谁知后面竟陆续来了二三十人。除了年轻力壮的青年郎君外,还有不少老弱妇孺,几乎都是熟悉的面孔。
赵家全家老少齐上阵,赵风自然是要进山,赵方平说要试试走商,兰婶和赵林林都要跟着杜槿学药材炮制手艺。
李家三口人也全来了,李铁愿意进山,李阿奶和蔓娘则说可以处理药材的活计,“杜大夫,日后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尽管开口,铁头那憨货也任你使唤。”
何粟不仅自己过来,还拉上了自家爹娘,“我爹娘虽然年纪大,眼神可好得很,手脚也轻快。这次我先随你进山,等大哥回来了我再喊他一起。”
连姚康都与苗氏一起来了,见杜槿满脸疑惑,姚康缩缩脖子道:“杜大夫,我娘子说欠着你家不少钱,这次说什么也要来支持你们。”
人群中还有孟北和其他十几个青年,都是一起去过青阳镇的熟悉面孔。
这些日子众人一边耕田播种,一边随商陆学习简单的防身猎术。待晚稻播种完毕,商陆从参与训练的青壮中选了身手敏捷、胆大心细的几人,如赵风、李铁、孟北、何粟、莫大岭等,作为第一批进山的队伍,而身手欠佳的其余人则会参与后续走商之事。
看着树下这些村民,杜槿不禁感慨万千,数月前与他们还是陌生人,没想到现在竟如此相信自己。心中担忧众人安全,杜槿再次扬声叮嘱,将进山后的注意事项又挨个强调一遍。
赵风皱眉道:“师娘,你怎么变得如此啰嗦,比我娘还爱絮叨。”说完又得了兰婶一个爆栗,众人哈哈大笑。
莫里正见时间差不多了,朗声道:“大家看看东西有没有带齐,尽早出发吧。”
众人纷纷检查起随身行李,武器、干粮、水囊,还有最重要的避瘴秘药。这次村中大部分人家都有青壮进山,更遑论是从未有人活着出来的羁縻山,可是青山村多年未见的大事。昨日莫里正就开了祠堂祭祖,今日全村家家户户都到村口来送行,连耄耋老妇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叮嘱儿孙。
杜槿转身望向商陆,认真道:“陆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安全带回来。”
商陆点点头,又看着杜槿,眼中蓦地出现一丝不满。
他还是一身黑衣竹笠的打扮,腰悬短刀,身负弓箭
,用布条将袖口裤脚紧紧扎住,身形矫健,用力时薄薄衣服下能看出紧致的侧腰和结实的背肌。
杜槿有些不解,却听商陆低声道:“你叮嘱他们那么多次。”声音竟然有些委屈。
“嗯?”杜槿歪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商陆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被杜槿拉住了手。她的身高只到商陆肩头,站在他面前十分娇小,正努力踮起脚将他的竹笠摘下。
商陆脑中想着要躲开,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还下意识弯下了腰。
杜槿摸着商陆的头顶,柔声哄道:“你也要小心,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安全回来。”男人的头发看着有些粗硬,摸起来却毛绒绒的十分柔软。
商陆陡然间绷紧了全身肌肉,双颊爆红,蓦地转身快步走向人群,挥手朗声道:“列队!出发!”人群应声而动,按照先前训练的队型有序前进。
他身形笔挺,声音平静,唯有竹笠下的耳尖红得滴血。
第19章 这里,青杏谷!
一行人沿村后小路穿过大青山,又路过废矿坑,很快便进入了茫茫羁縻山。
山中巨树遮天蔽日,脚下苔蕨横生,众人将浸过药汁的布巾覆于脸上,呼吸更加潮湿闷热。
林中慢慢升起蒸腾瘴气,莫大岭、李铁等人心中一凛,忍不住紧紧捂住面巾,约莫一盏茶后见身体无碍,才逐渐放下心来。
之前杜槿与商陆走过的道路早已变了模样,沿途草木葱葱,枝繁叶茂,难以辨认曾经的路线。
商陆凭着地形记忆和沿途标记在前头领路,同赵风一起拿镰刀劈开拦路的荆棘和藤蔓。其余村民则三人一组,小心前行,另专门有一组殿后警戒。队型每半个时辰轮换一次,确保开路和殿后之人一直保持充沛的精力。
杜槿作为队中唯一的女娘兼大夫,一直被众人小心护在队伍中央。
行到中午,一路无事,大家慢慢放下警戒,脸上也逐渐有了笑容。
“这羁縻山也没甚好怕的。”何粟虽然长得瘦小,胆子倒很大。李铁神情严肃,“别说大话,没了商郎君领路,看你在这山里能活多久。”
“都放机灵点儿,不要松懈!”莫大岭喝道。
“都说羁縻山野兽不少,怎么这次一只也没遇见?”说话的是窦松,之前在青阳县牙行一起揍过人,正是村中那豆腐娘子的兄弟。
杜槿摇头,“我也不知原由,或许是上次将沿途猛兽都清理过,这次进山才如此安全。”只是距离上次随冬青进山已过去数月,为何一只野兽也无?
路过一处山泉时,商陆与赵风仔细查看了周围泥土草木,并无大型野兽活动的痕迹。
“原地休整片刻。”商陆沉声道。众人长舒一口气,纷纷围着泉水坐下,拿出干粮填饱肚子,又牵着牲口去潭边饮水。
何粟嚼着干硬的饼子,无意中瞄到旁边树下一片白色伞状蘑菇,欣喜道:“好肥的鸡枞!晚上炖汤喝。”美滋滋跑过去摘起来。莫大岭皱眉喊他,“何二,别乱跑!”
杜槿捡起一朵仔细端详,莞尔道:“汤你自己喝吧,我可不敢喝。”
“灰花纹鹅膏,喝完你就可以永远留在羁縻山了。”
何粟摘蘑菇的手僵住,“什么高?这不是鸡枞吗?”杜槿摇头,“看着确实像鸡枞,但头上戴帽、腰间系裙、脚下穿靴,这可是典型的剧毒鹅膏。”何粟忙将蘑菇扔得远远的,“什么玩意儿,这羁縻山里的东西真毒。”
“有毒的可不止这蘑菇。”杜槿踢了踢脚下的黄花绿藤,“钩吻,几片叶子就能让你窒息丧命。旁边那棵树是马钱子,吃下两粒种子,你就会全身抽搐而死。”
“咦,还有株见血封喉?”杜槿有了新发现,“陆哥,拿我的竹筒来,这可是好东西。”
这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何粟连忙躲开,再不敢瞎跑。
商陆依言割开树皮,树干溢出浓稠的白色汁液,“这汁水有毒?”
杜槿点头,“这玩意儿又叫箭毒木,极危险,务必小心。可以将毒液涂抹到箭头上,杀伤力极强。”
羁縻山中果然遍布毒虫毒草,众人不敢再掉以轻心,一路愈发谨慎。翻越了数座山岭,又穿过无尽的茫茫密林,黄昏时总算到达了一座山坳。
商陆提刀小心拨开繁茂的蕨草和藤蔓,山壁间露出一个一人高的洞口。
正是数月前冬青曾带他们落脚的隐蔽山洞。
商陆抬手让其余人在洞外警戒,自己一手举火把一手持刀缓步进入洞中,巡视一圈后见没有异常,才让众人陆续进洞。杜槿又细细在洞口周围洒了一圈驱虫药,最后将洞口的植被恢复原貌。
洞中情形与数月前一般无二,外侧是篝火、锅碗陶罐和大堆干柴,内侧铺有简陋稻草,最里面还有一间储存食物的小山洞,但洞中的粮食都已消失不见。
洞内陈设一丝灰尘也无,看来冬青不久前还在此停留过。
“这地方好!宽敞得很,少说也能容纳二三十人。”李铁忍不住赞叹。杜槿笑道:“地上都洒过秘药,不用担心有虫蛇,今晚放心休息。”何粟在洞中四处摸索,兴奋问道:“你们是怎么寻到这好地方的?”
杜槿神色镇定,信口道:“是先前那僚人的居所,将他赶跑后这山洞我们就笑纳了。”
众人放下心来,卸下身上行囊,燃起篝火开始准备今晚的饭食。带来的腌菜、咸肉加水煮成汤,配上面饼就是一顿简单的晚饭。夜里商陆安排了守夜事宜,众人安睡到天亮。
睡醒继续赶路,众人在第二日下午顺利抵达那座神秘山谷。
抬眼望去,周围山峦巍峨,远山如黛,茫茫云海自绵延山巅奔涌而下。谷中杏花已落,潇潇细雨中,漫山杏叶油亮清透,枝头点缀着累累青果,风里仿佛都浸满了青杏的酸涩气息。
众人惊叹一番面前绝景,来不及欣赏便冒雨开始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