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讨论起两条路线的优劣来,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还有人不甘心离开,仍然扯着嗓子要留守青云寨。
林听沉默半晌,抱拳道:“诸位兄弟,此事关系甚大,待我去请示父亲。无论结果如何,青云寨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也请兄弟们不要放弃青云寨。”
“少当家说什么呢!我们肯定共进退!”“就是,咱们都听大当家的!”
第二日一早,阿冬风风火火冲了过来。
“杜大夫,大当家方才下令,让全寨都跟着你们迁去羁縻山!今晚就要出发,赶紧收拾细软吧!”
杜槿震惊:“寨主这就拿定主意了?大家都愿意走?”阿冬:“是哩,少当家说不愿意的人可自行离开,但没有人站出来。我们家也是要跟寨子走的,今天就不来帮你做事了!”说完就匆忙离开。
商陆扶额低笑:“林综此人……还是这么果断。”
听到商陆这话,杜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不满。
“陆哥,我有一事要问你。”她神情严肃,“你和林寨主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为何总是遮遮掩掩地不愿同我说?”
商陆微微愣神:“有些事情过于沉重,不必提起。”
“我们夫妻一体,谈何沉重?”杜槿敛了眉眼,“难道在你看来,我们只是表面夫妻……”
见她动怒,商陆忙将人搂在怀中:“槿娘,我绝无此意……只是不知如何跟你开口。”杜槿将男人推开:“那我问,你答。”
胸口传来轻柔的力道,商陆恍惚着被推倒在椅子中。杜槿直接跨坐在他的腿上,捏住男人下颌抬起,对视道:“我可不是傻子,不许撒谎!”
商陆红了脸:“槿娘,我……”
杜槿不给他思索的余地,“你是北凛军人?”“槿娘?”“只能回答是或者不是!”
商陆感受到怀里一片温软,颌下的手指却不容躲开。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杜槿如此严肃强势的模样,一时间茫然失措。
“是……”
“当初你坚持要到偏远的青山村落脚,是因为被南夏朝廷通缉?”
“不是。”“那就是北凛?你先前被凛人追杀?”
商陆移开视线,又被她捏着下巴强硬掰回:“陆哥,回答我。”
“……是。”
“现在北凛仍然有人追杀你?”“不是,追兵已甩开了。”
杜槿继续追问:“林寨主和洪州那个奴隶,是你的同袍?”“是。”“他们可信吗?”“可信,曾托付生死。”
杜槿扬眉,问出下一个问题:“你当初愿意和我成婚,就是为了遮掩身份?”
“不是!”商陆大声否认,双眸已泛红,“槿娘,与你成婚是我自己意愿,无关其他理由。”
杜槿笑眯眯追问:“是因为你喜欢我?”
“嗯,是。”他从未说过如此直白热烈的话,羞得耳尖又红又烫。
“乖,最后一个问题。”杜槿在男人唇上啄了一口,“商陆……是你的本名吗?”
“……不是。”
“那可以告诉我真正的名字吗?”
商陆这回沉默良久,艰难开口:“对不起。”杜槿食指轻轻按住他的唇:“陆哥,我不想听到这个回答。”
碎金般的日光从窗棂间洒下,映在她水一样的双眸里,目光灵动又炽热。
“陆哥,可以告诉我吗?”
第44章 轻轻敲击沉睡的心灵
……
商陆艰难闭眼:“我……曾害死过许多人,也被安上许多莫须有的罪名。槿娘,你也是北人,我怕你恨我。”
“什么北人南人的,我可不讲究这个。”我的灵魂甚至来自另一个世界。
商陆埋到她的颈间,闷声道:“虽然北凛已灭,但若被凛国遗民知晓我的名姓,恐怕你我再无安宁之日。”
“哪会那么严重?”杜槿不以为然,“总不能是什么皇子王爷吧!听闻北凛皇帝一家子在城破时被屠了个干净,难道你和阿鲤是漏网之鱼?”
商陆敛下眉眼,睫翼微微颤抖,像是只委屈巴巴的可怜小狗。
杜槿愕然:“让我说中了?你俩真是……”“阿鲤是我阿姐唯一的孩子,城破时她吞金殉了。”
殉葬只能是皇帝或者王侯,若商陆的阿姐是妃子,那阿鲤……
屋外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路过。
杜槿抚了抚商陆干裂的唇,起身放过他:“此事揭过吧,先谈正事。这次要绕道乌蒙部进羁縻山,从另一个方向找到青杏谷。这条路我们都没走过,你有把握吗?”
商陆见她换了话题,长舒一口气:“按地图估算,乌蒙部离青杏谷应当有十来日路程,不算遥远。更何况这次青云寨上百人同行,林中野兽不再是威胁,只需小心虫蛇便可。”
“若是阿荆在就好了,他熟悉羁縻山环境,有他同行能多不少把握。”杜槿思索,“不知他们如今是在洪州,还是回黎州了。”
当夜,月明星稀,寒风凛冽。青云寨上下背着粮食细软,齐聚北崖暗河入口。
溶洞内一片漆黑,唯有众人手中火把在风中飘乎摇曳。洞顶的钟乳石时不时滴下冰冷的凝水,人们的低语声撞上石壁,传来沉闷的回响。
“阿娘,院子外头的腊肉带上没?”“拿了拿了,茱萸都一并带了,就你嘴馋!”
“孩他爹,咱家褥子真的不拿吗?前年花了二两银子添置的,扔了多可惜。”“咱们去的是黎州,南边热得很,用不上褥子。”
“听说那边雨水多,草长得比人还高!”“随便洒几把种子,粮食就能活,一年能收获好几次!”“嚯!那岂不是能高粱饭吃到饱?”“夯货,黎州吃的是稻谷饭,不吃高粱!”
本该是仓惶逃难的场景,却不见青云寨众人有悲苦之色。上百人拥在溶洞里,叽叽喳喳讨论着日后的生活。
林听用刀鞘拨开垂下的藤蔓,躬身道:“杜娘子、商大哥,青云寨一百三十四口人皆在此,就拜托二位了。”商陆神色淡漠:“我们只是领路,生死可不敢保证。”
“明白,感激不尽。”
杜槿笑道:“张龙,你怎么愿意同我们去西南了?”
“唉,大当家要去,老子总不能自己跑去回鹘!”张龙叹气。小五:“大伙儿都跟着大当家,他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林综正在一旁的担架上昏睡,众青壮用麻绳将他紧缚在担架上,轮流抬着前行,绳头深嵌进肩膀皮肉也无一人有怨言。他残废多年,如今一句话仍可让全寨跟着他背井离乡前往陌生地界,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寨主。
一百多人翻山越岭,又要避开官府视线,并不是件容易事。
商陆将众人按一伍一什分队编号,每队又分别设置伍长、什长,方便管理。粮食由阿流、小五统一保管,每日计算好口粮,按人头分配。林听则专门带着三十精锐组成护卫队伍,时时探查周围情况,保护众人安全。
待清点确认过人数,众人点燃火把,队伍如巨蛇般蜿蜒进入地下溶洞。
林听转头望向夜色中的寨墙,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山中小院。母亲做的小马、藤椅和各式物件陪伴了他许多年,如今却不能带走。
他几乎要落下泪来,却转瞬就收拾好心情,大步踏入溶洞:“出发!”
乌兰山中的一处山坳中,上百兵士正驻扎于此。
“将军,派出去的斥候除范成外均已归队,未发现青云寨踪迹!”
王嗣宗沉吟:“范成走的哪条路?”亲兵道:“西北侧二十里!从一处山谷进了山。”
“传令下去,明日继续向西北行进!”王嗣宗冷笑道,“范成定是落在了那群山匪手里。我正愁找不到方向,他们倒不打自招,愚蠢!”
天光微亮,邓州官兵拔营继续深入乌兰山,而青云寨人早已顺利穿过暗河溶洞,沿谷底小路离开。
众人故意将衣服扯烂,在泥地上翻滚两圈,武器也包裹起来藏在推车里,看起来跟举村逃荒的村民一般无二。
杜槿也在脸上抹了泥土,扯乱发髻,活脱脱一个逃难路上的可怜小娘子。
商陆温柔看着她,神色莞尔。
“是不是很熟悉?”杜槿俏皮笑道,“和你第一次见到我时一模一样。”
商陆低声笑道:“嗯,不过那时候的你还要更瘦些,眼神也要再凌厉些。”杜槿撇嘴:“我那时候可老实了,哪里会凌厉?”
“你当时对我极防备,偷偷拿走了我的短刀和匕首,还逼问我身份。”商陆一本正经,“可怜我一腔热血,却被你们当成了恶人。”
杜槿涨红了脸,举起木棍就去敲他脑袋。
小五好奇道:“原来你们是逃荒路上认识的?”
“嗯,我们在沅州遇见,后面结伴同行,花了半年时间才走到黎州。”
“半年!这一路肯定十分辛苦吧!”“你有遇到过危险吗?”“路上吃什么?”
杜槿被众人围着追问,只好拣了几个问题答了,安抚道:“这次去羁縻山用不了那么久,顺利的话大概两个月就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