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小娘子抓药?”老汉将药方甩在柜台上,“这等精细活计,换个懂行的来!”
赵林林挂了脸:“老丈这是何意?”
“哼!”老汉捋着胡须,面露不屑,“杜大夫自己是个女子也就罢了,竟还叫其他小娘子来抓药。这药性寒热温凉,你们能分得清?”
“小娘子怎么了?”赵林林冷笑一声,“去年青阳县闹瘟疫时,全县用的醋柴胡,十成里有六七成都是我们这些小娘子亲手炮制的。老丈若嫌弃,当时怎么不硬气些,别吃这小娘子制的药啊?”
排队抓药的人群中顿时响起几声轻笑。老汉脸色涨得通红,胡须都气得翘了起来:“女子难养也!老夫不与你一般见识!”
“此言差矣!”
白清越突然上前一步,朗声道:“行医一事,何曾说过要分男女?汉有义妁女医,官至太医令,晋有鲍姑精于艾灸,更是活人无数。杜大夫大开义诊,救急利民,青山村这些药材,又有哪一味不是经女子之手采撷炮制?老丈今日之言,未免有失偏颇。”
那老汉被这一番话噎住,支吾半晌才悻悻而去。
赵林林转身对白清越福了福身:“多谢公子仗义执言。”
“姑娘客气了。”白清越耳根微红,拱手还礼。
两人互通了姓名,赵林林这才恍然,原来面前衣衫破旧、清瘦羞涩的书生,就是那位“茅屋塌了半片墙”的白大郎。
第55章 故人重逢
那老汉悻悻离开,刚出门就被一道身影堵住。
商陆斜倚着檐下木柱,抱臂冷笑:“看不起女医?”
老汉面色一僵,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哪敢看不起杜大夫!是方才抓药的小娘,说话不清不楚……”
“赶出去。”商陆话音刚落,两个高鼻深目的胡人立刻扑上扣住老汉肩胛,反剪双臂拖出院门。
“敢在杜大夫院里嚼舌,我看你是皮痒了!”乌萨神色凶狠,“滚出青山村!”
面对高大壮硕的丑怪胡奴,老汉吓得话也不敢说,连滚带爬逃下山去。
院中鸦雀无声。分汤水的姜氏打破平静,笑道:“这厮嘴里没个把门的,赶出去也清净,乡亲们莫怪!”
白清越:“杜大夫开义诊,此人不感激便罢了,还对杜大夫出言不逊,未免欺人太甚!”
围观百姓也有人嘀咕:“就是!治病救人的事情,还分什么男女。”“不愿意找女医看病就趁早回家去,有本事别来讨药啊!”
老妪指尖轻捻佛珠:“阿弥陀佛,慎言慎言,莫要触怒药师菩萨。”
堂屋里,杜槿正有条不紊地看诊。
“老丈,你这是寒淤头痛、阴血不足,我给开一方麻黄茱萸汤,先服十日看看。”她几笔写下药方,“拿此方去隔壁寻那碧衣娘子抓药。”
那老者颤巍巍道:“杜大夫,能另给我些川穹和附子不?家有老妻常年服药,县里药铺实在是贵啊。”
“可以,这两味药青山村都有,老丈带些回家便是。”
院里的百姓探头进来,“杜大夫,我也多拿些药行吗?”“就是就是,我也想要点儿甘草和地黄,家里人要用。”
杜槿正色道:“每人只可多领三两药材,必须自用,不得转卖。”
众人欢呼,“谢谢杜大夫!”“杜大夫菩萨心肠!”
消息不胫而走,黎州百姓知晓青阳县青山村有一杜姓女医大开义诊,治病赠药,上门求医之人络绎不绝,为杜槿赢得不少名声。
青山村的药材也趁势出了波风头,众人都知晓青阳县有个深山小村,产的草药品相好、年份长,炮制手艺也精细。
青山药行还因此接到了几笔订单,甚至有其他州县的药铺伙计翻山来问价,倒是意外之喜。
义诊持续月余,待最后的零星病人离开,村里清净下来,杜槿又收拾包袱回到青杏谷。
恰逢夏耕,谷中梯田插满稻秧,如层层碧浪,北峰、南麓、溪谷的三处药田也按计划播种,新土里钻出嫩芽,一片生机勃勃之景。
阿流见杜槿回来,忙不迭地将她领到北峰松林里:“我按书中所说,扦插的铁皮石斛用松树皮做底,你看看可有错处?”
杜槿蹲下身查看苗茎:“树皮尚未浸透,再多浇些水吧。”阿流:“但多日未曾生根……”
“无妨,再观望几日。”杜槿拍拍手上泥土,“尽信书不如无书,倒也不必紧张。”
两人继续巡视各处,细细确认了草药长势,阿流这才放下心来。
“若是顺利,今年秋天就能有源源不断的药材收获了。”杜槿欢喜道。
“杜大夫!”林听风风火火寻到松林里,“方才在山下见到商大哥,我就猜你也来了!”
后面跟着小五、阿冬几人,见到杜槿俱是笑容满面,拉着她就要回屋。
阿冬:“我家刚炖了鱼,杜大夫快来尝尝。”
杜槿跟着他们下山,惊喜发现谷中村落竟已建成。茅草覆顶,石墙斑驳,家家户户都有青石矮墙围成的院落,颇具野趣。
碎石小路沿着屋舍铺就,路旁柴扉半掩,炊烟袅袅,烟火气十足。
迎面而来的郎君笑着招呼:“杜大夫回来啦,要不要来我家吃饭!”阿冬打趣:“方六哥,这次是我先约的人,你到后面排着吧!”
妇人拎着竹篮路过:“杜大夫,上回的风湿膏用完了,能再给我做点儿不?”杜槿点头笑道:“周家婶婶,风湿膏我记着呢!这次顺道带来了,等会儿就拿给你。”
一路走来,遇到的青云寨众人皆是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看得出谷中生活极舒心。
阿冬疑惑:“说起来,商大哥去哪儿了?方才还在村口见着他了。”林听:“他被张龙拉去演武场,说要好好过几招。”
“张龙还不死心呢?”小五撇嘴,“每回都被商陆揍得毫无还手之力,他偏还不服气。”
林听嘿嘿一笑:“张龙赵虎他们几个,不是把院子拼一块儿弄了个演武场嘛!如今刚收拾好,正在兴头上。”
演武场。
张龙被一枪挑飞手上长刀,忙滚地卸去力道:“好身手!”
商陆挽了个枪花:“你气力不足,这些日子太过劳累,该歇歇了。”
“还不是因为急着盖房。”张龙憨笑,“而且阿息保老哥带走了二十个胡人兄弟,日常巡逻不能松懈,只能我们顶上。”
赵虎揭他短:“什么巡逻,你就是弄演武场累着的!”
“这地儿你不喜欢?”张龙红了脸,“这演武场也占了胡人兄弟的院子,他们人不在,我当然得多出点儿力。”
这两人拌起嘴来就没个头,商陆打断:“最近巡逻可有异常?”
赵虎挠挠头:“正想同你说这事儿。附近没见到外人,谷口密道也都遮掩妥当,但半途山洞那边似乎有些异常。”
商陆心中一凛:“半途山洞常有青山村人往来,见到生人了?”张龙:“曾看到陌生脚印。”
商陆思索:“先加强警戒,切莫打草惊蛇。”
次日,商陆带着十来人扩大巡逻范围,果然在半途山洞附近发现异常。
林听用刀鞘拨开榕树根下的腐叶,出现了半湿的篝火痕迹。
张龙握拳:“我们的人不会单独在此过夜,肯定是生人!”林听扒拉出半块焦黑芋头和碎骨:“看这架势应该只有一人。”
商陆轻捻草木灰:“余烬尚热,此人离得不远,找!”
十来人立即散开,在林间小心行动。
忽听西北方有人踩断枯枝,一道
人影擦过。“站住!”商陆蹬地冲出去,如鹞子般翻身追上,其余人闻声立刻弯弓搭箭,紧盯此人。
这人一身靛蓝色布衣,粗布面罩包裹全脸,手持大刀劈面砍下,却在看清商陆面容时滞了半息。
“当啷——”商陆横刀架住火星四溅的刀刃,后撤半步卸力,刀锋顺势挑起,面罩随撕裂声飞开。
商陆的刀尖抵在那人咽喉处,寒光映出一张青黑憔悴的脸,没有眉毛,眼窝深陷,看着十分面熟。
“冬青?”商陆手腕紧绷,刀锋微微颤动。
那人身子一僵,竟是失踪多时的僚人冬青,阿荆的叔父!他慌乱转身,用袖子死死捂住口鼻:“别、别过来......会染病。”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众人哗然退开。有人惊叫:“这位兄弟,你得的什么病?瘴疟?”
冬青摇头,声音嘶哑:“不知,巫祝说......触怒山神,死了很多人。”
商陆收刀入鞘,沉声道:“山洞现在很安全,你留下。”转头对众人下令:“林听随我回谷接杜大夫,其余人守在这里。”
杜槿赶到时,山洞已被隔成两半。外洞篝火熊熊,大锅沸水翻滚,内洞昏暗寂静,只传来冬青压抑的咳嗽声。石墙横在中间,隔绝内外,像道生死界限。
“槿娘,或许是疫病,我随你一起。”商陆低声叮嘱。
杜槿戴上细布面巾:“不,我进去就行,你在洞外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