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娘。”林听气若游丝。“她人在哪里?”“多年前就去世了。”
“这个混账!宁可死外头也不回家?”他一拳重重砸在地面,眼眶却已红了。
林听虚弱地撑起身子:“你是谁?”
“小子,你得喊我舅舅。”石斛斜睨他一眼,“当年阿梅
偷偷溜走,老子带人翻遍了周围山头……她是怎么死的?”
商陆打断道:“要叙旧路上有的是时间。现在伤者太多,得尽快治疗。”
石斛冷哼一声:“也罢!如今不是争斗的时候。你救我一命,老子也还你个消息,你们寨子里那个巫祝,早就跟赤箭寨的人勾搭上了。”
“估计这个时辰,赤箭寨也该到你们村口了,哈哈哈哈!”
杜槿在睡梦中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惊醒,床榻都在簌簌发抖。
屋外暴雨倾盆,尖叫声此起彼伏,她顾不得披衣,赤脚冲到门外:“苦艾,发生什么了!”
“山、山洪暴发!”苦艾脸色惨白,“首领他们还在山谷设伏。”
杜槿心头猛地一沉,寒意瞬间蔓延全身。
她冒雨冲向寨中,黑石峒全寨已乱作一团,首领下落不明,粮仓损毁严重,更可怕的是,随时可能有敌军趁乱来袭。
骚动很快蔓延到病区,患病的族人冲破隔离,与守卫爆发冲突。
“首领到底在哪!”有人疯狂推搡守卫,“放我们出去!”
“回去!”守卫横起长矛,“首领有令,任何不得擅自离开病区!都给我回去!”
众人惶惶不安:“首领都被洪水冲走了!”“寨子要被淹了,快逃吧!”
人群在暴雨中争吵,守卫拦不住暴动的人群,一旦病患冲出隔离区,先前的努力全部白费。
杜槿扬声道:“寨子地势高,洪水淹不到!苦艾统领已派人寻找首领,不要惊慌!”
有村民窃窃私语:“是杜大夫……她是山神使者,应当不会诓我们。”有人喝道:“放屁!自从她来后,寨子里灾祸不断!”“正是!巫祝大人死了,如今首领也出了事,说不准就是这汉女在搞鬼!”
“可她明明在救我们!”这类声音很快淹没在人潮中。
杜槿背后渗出冷汗,这次不比宝通寺,她一个汉人女子,语言不通,若寨子真的暴动,恐怕极难收场!
苦艾当机立断,立刻护着杜槿退回房中。众亲卫将屋子围得水泄不通,不让任何人靠近。
杜槿在房中踱步:“方才那群人明显就是在煽风点火!”苦艾:“蒲葵已死,但他党羽仍在。”
“报!”一名亲卫浑身湿透冲进来,“苦艾大人,寨外发现敌踪,至少百人!”
“怎么可能?”苦艾脸色骤变,“灰河谷主力明明都在山谷!”
杜槿咬牙:“寨中还有多少可战之力?”
“首领将战士都带走了,还有守寨护卫二十人,亲卫十人。但首领留下死令,一旦寨中有异动,我们十人必须护送你离开!”
“我若此时逃走,寨子必乱!”杜槿目光如炬,“苍术不在,谁还能主持大局?”
苦艾怔忪道:“首领没有妻儿,蒲葵已死,其余人威望不足……”
“葛婆婆!”茱萸想起一人,“她是前任巫祝的妻子,在族中德高望重,可以请她来镇场!”
亲卫们冒雨搜寻,却只带回失魂落魄的山姜。茱萸急得哭了出来:“这可如何是好!如今村里也没有其他人能服众……”
杜槿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不,还有一人。”
山神祭坛。
周围的数个废弃矿洞早已收拾干净,此时挤满了惊慌的村民。
苦艾按照杜槿所言,将巫者、病患和未染病者分隔在不同矿洞里,又带兵将全寨的粮食医药都归拢到洞内,寨中不留一人一物。
祭坛后方的神火熊熊燃烧,映照着一张张或惶恐、或虔诚、或蠢蠢欲动的脸。
内忧外患之际,矛盾一触即发。
火焰突然爆燃,将整个山洞染成诡谲的紫色。众人惊呼声中,阿荆身着靛蓝色祭袍,自火光中缓步而下,满身华丽银饰泠泠作响。他往日的温和笑意尽数褪去,眉目如刀,深色冷冽。
“……荆?”“什么?荆还活着!”
苦艾侍立于阿荆身侧,朗声道:“奉苍术大人密令,由荆大人暂代首领之职!”
人群一片哗然。
阿荆抬手:“诸位族亲,护卫已寻得叔父踪迹,不必惊慌!待他归来,便可内外夹击,必叫来犯之敌有去无回!”
有村民大声道:“荆大人!可是敌人已到寨外,咱们撑不到苍术大人回来啊!”
阿荆唇角微扬:“放心,他们不会进来的。”
黑石峒寨门洞开,空无一人,赤箭寨众人轻松跃过沟渠,但一进寨门就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惨白月光下,一栋栋空荡荡的吊脚楼鬼气森森。夜风卷着破碎的白布在竹楼间飘荡,未熄的篝火泛着妖异紫光。
寨中阴荒凉森,骇人的寂静令人毛骨悚然。
赤箭寨首领后背发凉:“见鬼,人都死绝了吗!”有人咽了口唾沫:“那篝火怎么一忽儿绿一忽儿紫的……”
远处突然传来沙沙声响,有人惊跳起来:“什么东西!”“闭嘴,想吓死大伙儿吗!”
众人战战兢兢摸到铁杉巨树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数百具尸体裹着染血的白布,像柴垛般层层堆叠。赤箭寨首领用矛尖挑开一具尸体,却露出一张溃烂流脓的脸,眼皮外翻,血肉横流,活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在众人注视下,这具“尸体”的眼珠倏然挣开,溃烂的手指猛地抓住长矛,在月光下疯狂扭动。
“啊啊啊啊啊!”赤箭寨众人吓得眼前一黑,这才发现竟是个活人。
“寨子里的人呢?”那首领的枪尖都在发抖。
山姜虚弱道:“死了,都死光了!”溃烂的手指流出黄脓,“是瘟疫……身上出红斑,手脚腐烂,血肉融化,谁也逃不掉!”
众人惊恐后退:“不是说山神降罪吗?”“什么鬼东西!”“快走吧!再待下去我们也会这样!”
“可恶!被蒲葵那老狗摆了一道。”赤箭寨首领低吼,“难怪联系不上石斛,那厮怕是早知道出事,自己先溜了!”
“撤!快撤!”
直到天边亮起鱼肚白,商陆才匆匆赶回村中。一行人神色狼狈,全身遍布泥泞血渍,互相搀扶着出现在村口。
苍术一路心神不宁,脑中闪过无数可怕画面:敌军攻破村寨,屋舍焚毁,族人尸横遍地。
然而眼前景象却出人意料,寨子安静得出奇,还有几处将熄的火堆冒着青烟,铁杉树下堆着诡异的“尸体”。
苍术心跳漏了半拍,随即察觉到异样:“这是之前灰河谷留下的尸体……”
商陆用长枪挑开裹尸布,露出下面精心伪装的树干和草垛:“都是假人。”
“首领……你们终于回来了。”山姜虚弱地从树后爬出来,“昨夜赤箭寨来袭,多亏杜大夫想了一出疑兵之计。”
苍术失笑:“确实是她能想出来的主意……”
“首领!”“苍术大人!”“太好了,你们无事!”村民陆陆续续回到村里,激动迎上,欢呼声响彻空荡的村寨。
阿荆和苍术四目相对,坦然道:“叔父,欢迎归来。”
第63章 苍术的心思
山洪过后,黑石峒战士死伤惨重,幸存的人也伤痕累累。好在灰河谷同样在山洪中受到重创,赤箭寨也被这出空城计吓得跑回老窝,寨中一时不会有外敌威胁。
杜槿顾不上休息,立刻让茱萸、茴香二人清理出干净屋舍,收治伤重的战士,每日隔着窗户叮嘱治疗事宜。
苍术在水中被山石冲撞,数根肋骨骨折,只能卧床静养。寨中事务繁忙,蒲葵、葛又接连出事,苍术便顺水推舟接受了阿荆的存在,甚至将首领令牌都交由他代管。
主战派见铁杉之子归来,自然全力拥护,主和派也不敢违抗苍术命令,寨中倒是久违地现出一副其乐融融之景。
百越民心淳朴,对强者有着朴素的崇拜。商陆这段时日在寨中练兵守城,又在山洪中奋勇救人,虽言语不通,也赢得黑石峒不少尊敬。
两月后,寨中慢慢恢复平静,杜槿也终于康复,向苍术辞行。
晨光透过竹帘洒进屋内,杜槿的面色终于恢复往日的红润。苍术亲自将她引
进屋内,又斟上一杯清茶。
“杜大夫今日气色倒好。”他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你为救我族人染病,如今无恙,我也安心了。”
“所幸我症状轻微,治疗又及时。如今寨中其他病人也在好转,不过……”她面露遗憾,“那些重症者即便痊愈,容貌损毁、手足残疾也难以恢复了。”
苍术闭目道:“病情延误,皆因我之过。”
“这事儿得算蒲葵头上。”杜槿岔开话题,“另有一事正要同你说,先前你下落不明之时,是我让阿荆在寨中露面。虽是一时权宜之计,但确实违背了约定……”苍术摇头:“无妨,那时我生死不明,蒲葵的残余势力必有行动,你让阿荆出面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