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且依言躺好，用力喘气，额上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孟凝伸出手，依次触碰他的肩膀、腰、膝盖和脚踝，询问他这些部位是否感到疼痛，祝且每次都给出了“是”的回答。
看来情况很糟糕。
他给她当了肉垫，代价就是他自己根本没法正常行动了。
孟凝咬着唇想了想，问：“方便把你上衣脱掉么？我得看一下你的肩膀和腰是什么情况。”
祝且微微点了下头，没有出声。
他跟她一样，穿的也是冲锋衣，冲锋衣下面还有一件T恤，把他的冲锋衣脱掉之后，孟凝犹豫了一会儿，先是把他扶起来靠在树干上，接着才伸手脱掉他的T恤。
在此期间，祝且一声不吭，就静静地任由她摆弄他。
脱了他的T恤后，孟凝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他原本白皙干净的皮肤上紫青一片，到处是显而易见的伤口。
孟凝拧紧眉头，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很痛么？”
祝且颔首。
“你的手臂能动么？”
“可以，但是会很痛。”
看他说话呼吸都很正常，上半身大概率没有骨折，想来是因为他也背了一个登山包，所以落到地上的时候受到的冲击没那么大。
真正麻烦的地方应该在他的下半身。
她又触碰了一下他的膝盖，他再次发出痛苦的叫声，而且这次她发现，他的膝盖肿起来了，脚踝的情况也差不多。
“你能自己走路么？”
“……不能。”
她叹了口气，道：“那你的膝盖和脚踝应该是都骨折了。”
膝盖脚踝都骨折，接下来的情况就会很麻烦，但从悬崖跳下来也只是骨折，其实命已经相当大了。
这时，祝且淡淡笑了一声：“你别管我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用管我，把我放在这里就行，带着我走的话，你只会被拖累，说不定到时候我们俩都得死在这里。”
孟凝冷冷瞥他一眼，不假思索道：“别开玩笑了。”
她和他就是再怎么有矛盾，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扔下他一个人跑了，不然她也太不是人了。
“你等着，我先给你处理伤口。”
她打开自己的登山包，从里面翻出纱布，把他膝盖和脚踝上的伤口处包扎起来，再在附近找了几块木板，用以固定他的伤口。
幸好她带了点急救用品过来，不然现在肯定束手无策了。
“条件有限，只能先这样处理了，你千万别动。”
“……好，我知道了。”
接着，孟凝又用酒精和纱布处理祝且上半身的伤口，在此期间，祝且就一动不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她眼神专注、动作麻利，手指不时擦过他的肌肤，他甚至能感到她微热的、如羽毛般的气息扑在他身上。
好近。
他的心跳不合时宜地加速了。
明明该是令人惊慌的紧张氛围，他却感受到了许久未有的放松。
他蓦地轻笑出声。
孟凝顿住手上的动作，抬眼问道：“你笑什么？”
他可是骨折了啊……有什么好笑的？
祝且的嘴角勾起一抹细小的弧度，他认真注视她，尾音微扬：
“我就是，挺开心的。”
第384章 研学旅行（26）
开心？
她没听错吧？
她们现在可是面临着极其严峻的人身安全问题，这里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危险性极高的昆虫或动物，要是一个不小心，她们真的都会死在这。
他有什么可开心的？
孟凝直接问出她的疑惑：“你在开心什么？”
祝且依旧面带微笑，仿佛已经感受不到身上传来的疼痛了：
“我还以为，这辈子只要我见到你，就都得躲着你走了。”
孟凝蹙起眉头：“就因为这个？”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在想这种事，到底有没有一点骨折患者的自觉？
“你怎么能说‘就’呢？”祝且轻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孟凝沉默片刻，问：“为什么？”
祝且从容道：“当然是因为，能像现在这样与你交流，真的很难得。”
“我不是问你这个。”
“嗯？那你在问什么？”
她抿了抿唇，嗓音略显艰涩：
“你为什么要跳下来？这样做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正是因为有他给她当肉垫，她此时此刻才能活蹦乱跳，可也正因如此，她才不理解他的行为。
那可是悬崖啊，若非她们运气好，今天绝对会死掉的。
他当时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跳下去的？
“为什么？”祝且以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这样回答道，“因为我不愿意看到你死，在那种情况下，除了这样做，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孟凝皱紧眉头，完全不理解：“你不愿意看到我死，所以你就自己找死？这是什么心理？”
“这是……”祝且顿了顿，低笑一声，“一个卑鄙小人的心理。”
“什么？”
他靠在树干边，长长的金发垂在身后，他缓缓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在日光照射下，他的双眼如同一片泛着粼粼金光的大海：
“如果，我为你而死的话，你是不是会永远记住我？”
林风吹过，脸颊上传来微微温热的触感，孟凝怔怔地看着他坦然的笑容，青绿眸中流光闪烁、波涛翻腾。
半晌，她轻启薄唇，语气相当不客气：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永远记住他。
只为了这种理由，他就做出找死的行径，对此，除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之外，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哈，我的脑子当然没有病，”祝且笑弯了眼睛，“我会这样做是很合理的啊，你想，如果我没有跳下来，那从今以后，在你眼里我就永远是一个在背后发表不尊重你的言论的小人，可如果我为你而死的话，或许你就会对我有所改观了。”
不行。
尽管他的语气很自然，但她也还是理解不了这种心理。
——或许你就会对我有所改观了。
不是，他为了这个就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不觉得太离谱太草率了么？
孟凝不理解他，可祝且却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首先，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自己摔下悬崖，他没办法把她救起来，就只能尽可能减少她受到的伤害；
其次，万一他就那么看着她死了，那在她生命的最后阶段，他就都是个烂人了。
两个因素叠加起来，他没有不跳崖的理由。
哪怕他会死，只要能改变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那就是非常值得的。
反正，余生不能和她有任何交流的话，他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二人心思各异地静默下来，约莫一分钟后，孟凝轻声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我还是无法理解。”
祝且笑了笑：“没关系，你不需要理解我，你也不需要管我，我是说真的。”
“我也说了，你别开玩笑了，”她的嗓音一下子变冷，她低下头，一边帮她继续处理上半身的伤口，一边道，“我不会不管你，也希望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好。”
处理完他的伤口后，她把T恤和冲锋衣给他套回去，再拍了拍手，站起身：
“我们要找一个能容身的地方，因为这里的夜晚可能会很危险。”
祝且看了眼自己绑着支架的腿，无奈道：“我没有办法走动。”
“我知道，所以你在这待着不要动，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合适的地方，等我找到了，就把你转移过去。”
祝且点点头：“好，我不会动的，你放心吧，我也动不了。”
“OK，那再见。”
孟凝拿出很幸运的没有被摔坏的手机，看了眼时间：13:36。
还好，距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可以好好地去寻找合适的藏身之地。
她迈步向前，不过很快又折返回去。
祝且立刻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她没有说话，蹲下来打开登山包，从里面取出一瓶水、一包压缩饼干和一个哨子，将它们都递给他：
“饿了喝水，渴了就吃饼干，万一遇到意外就吹哨子，我会尽快赶回来。”
祝且愣愣地看着她递来的东西，不确定地问：“你真的要把它们都给我吗？我……”
孟凝打断他：“你别多想，水和饼干我都有多余的，现在这情况，哨子放在我身上也没用，还不如给你，仅此而已。”
幸好她为这次研学旅行做好了万全准备，该带的户外求生装备她都有带，只要不遇到可怕的野兽，撑一段时间不是问题。
“……噢噢，这样，”祝且抬手接过它们，随即冲孟凝扬起笑容，“谢谢，你要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