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咽了口唾沫，往里走两步，小声问：“你、你是说你面前这一幅吗？”
孟凝轻点一下头：“嗯。”
“啊，它……”上官云澜迟疑了一会儿，缓慢道，“它是我画的。”
这回轮到孟凝怔住了：“你画的？”
“嗯……我画的，我、我还没画完，画得不太好，让你见笑了，我现在就收起来！”
说着，她赶紧快步走来，想要将画布从画板上拿下来，孟凝立刻抬手制止她的动作，语气平和：
“我认为你画得很好。”
“啊？”看着孟凝脸上认真的神情，上官云澜滞愣片刻，而后缩回了手，“你……不是，你真的觉得我画得很好吗？”
“是，”孟凝毫不犹豫道，“这幅作品让我非常震撼。”
“震撼？！”
听到这两个字，上官云澜的声音因为过度惊讶而变调，她诧异地张大嘴巴，嗓音微抖：
“怎、怎么会？这只是一幅……乱七八糟的画作而已。”
孟凝将目光转向眼前这幅《洛克之死》，语调冷冽有力：
“第一眼看过去，线条和色彩确实显得有些混乱，但我认为，这恰恰是它带给我震撼感的原因。”
“诶？为什么……这么说？”
孟凝放下她的手臂，道：“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个外行人评价你的作品，那我可以告知你我的想法。”
上官云澜立即点了好几下头：
“不介意，我不介意的，你有什么想法都尽管告诉我！”
“OK.”
白发女生面对画布，捏着下巴，嗓音清凉如水：
“原作的风格是理性暗沉的，而你这幅作品的风格与它完全相反，略显杂乱的笔触让我完全看不到原作严谨正确的线条光影的痕迹，比起新古典主义，显然更接近印象派。
你的这幅画，透出了非常强烈的情感，尽管我不是一个擅长感知情绪的人，但我还是被触动到了，这是原作没能带给我的感受。”
在她讲述期间，上官云澜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浑身紧绷。
“综上，你的作品和原作的差别很大，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能一眼认出它描绘的就是《洛克之死》中的场景，同样的构图和故事，却能给观者完全不一样的情感体验，这是它让我震撼的地方。”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上官云澜，目光专注：
“学姐，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以这种形式对《洛克之死》进行二次创作？可以请你告诉我么？”
上官云澜嘴巴微张，愣愣地看着眼前气质清冽的学妹，心跳不由自主疯狂加速。
“我……”她再次握紧双手，语气充满不确定，“你真的想知道我的创作思路吗？会很无趣的，而且我、我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画家。”
孟凝轻轻颔首，一字一顿：
“我想知道。”
闻言，上官云澜陷入了沉默，画室内静得只能听到二人交错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耸动肩膀、深吸一口气，而后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我很早就知道《洛克之死》这幅画了，你应该也清楚，它的创作背景跟O洲一场社会革命有关，为了让国家的未来更光明，也为了改善百姓的生活，革命党做出了很多努力，被杀死的洛克正是革命党激进派的代表人物。
阿朗创作这幅画时，O洲正处于启蒙运动的发展期，思想以理性为主导，所以他的笔触和用色都很克制，但……我认为这幅画不该是这样的。”
上官云澜越讲越流畅，原本握紧的手也渐渐放开，孟凝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放在她身上，不时点头致意。
“阿朗跟洛克是同一时期的人，他也非常支持革命，那么毫无疑问，他创作这幅画作时，一定是对洛克抱有深深的怀念和崇敬之情的，不仅如此，还有革命党人之间因理想相同而产生的惺惺相惜之感，可这样深厚的情感没能完全体现出来，这是我觉得有点遗憾的地方。
在我看来，潜藏在阿朗心中的情感应该是更加热烈丰沛的，可或许受限于当时的社会背景、又或许是受限于阿朗本身的绘画风格，在这幅画中，这样的情感只能以这样克制的形式被表达出来，那么，我用我的方式对它进行二次创作，就是为了弥补这点遗憾。”
说到这里，黑发女生微微扬起嘴角，话语罕见地带上愉悦：
“我想将我感受到的情感都表达出来。”
画布中，上官云澜的用色大胆又明亮，绘画笔触不拘一格，甚至灿烂耀眼到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她在挥洒自己的情绪。
孟凝的脑中莫名闪过这几个字。
她轻吐一口气，定定地凝视上官云澜，郑重道：
“非常感谢你的分享，对我很有帮助，请问我能将这幅画拍下来，用在我们艺术作品赏析课的分享会上么？”
上官云澜一愣，旋即忙不迭点头：“啊，可以的，当然可以。”
“好的，谢谢。”
孟凝拿出手机，正准备拍照，上官云澜却又突然出声：
“呃等等，那个，我这幅画还没画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里等我画完了再拍，只剩几笔了，很快的。”
白发女生向外移开一步，把画画的位置让给她，伸出手：
“当然不介意，请。”
接下来，孟凝看到她将画笔放在深蓝色的颜料上蘸了几下，讶异扬眉——
她整幅画用的几乎都是红橙黄这样的暖色，为的就是凸显火热强烈的情感，为什么到最后突然要加几笔冷色？
上官云澜静默不语地将画作绘制完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淡笑着开口，似是在向孟凝解释她最后几笔的用意：
“阿朗的感情十分热烈，这没错，但是我觉得原版的《洛克之死》中除了对洛克本人的情感外，一定也还含着几分他对革命党人的命运沦落至此的失望以及对革命前途的迷惘，我想，这样的情感无疑就是蓝色的，只有把它加上，这幅画才足够完整。”
说完，她转头看向孟凝，问：
“孟凝，你觉得呢？”
第70章 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你是在询问我的想法么？”
白发女生注视着上官云澜，嗓音微冷。
上官云澜点点头：“是……刚才一直都是我在说，所以，我也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孟凝垂眸思索片刻，道：“我认为你的能力很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诶？”黑发女生顿了一下，怔愣地凝视她，“能、能力很强？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孟凝将目光转向这幅刚刚才被绘制完成的《洛克之死》，认真解释：
“首先，以我这个外行人的眼光来看，你的绘画能力很强，画作能给人以强烈的冲击；
其次，你的情感体会能力很强，可以从原作那样一幅笔触克制的画中感知到如此丰富的情感；
最后，你的语言表达能力很强，事实上，我没能从原作中感受到这么强烈的情感，我更欣赏它的线条和光影，但听了你的讲述之后，我能稍微感知到一些你，或者说阿朗想表达的情感了，你讲得很清楚。
综上所述，你的各方面能力都很强，当然，也许有人会对你作出意见相反的评价，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
女生清澈的话语不紧不慢地流进上官云澜的耳里，她怔然地望着孟凝，嘴唇微微翕动，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问：
“你……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
“是的。”
毫不犹豫的回答。
闻言，黑发女生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由她创作出来的画作，她抬起手，轻抚上面已经干掉的颜料，低下头，抿了抿唇，小声道：
“我很抱歉。”
孟凝不解：“什么？”
上官云澜咽了口唾沫，从喉间挤出一句话：
“我、我很抱歉，对不起，之前往你身上泼水，不是我的本意。”
孟凝挑了下眉，淡淡道：“我知道。”
上官云澜一愣，又道：“最近他们没有来找我，但我不知道他们之后还会不会让我找你麻烦，我……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听他们的了。”
“他们——里面是不是有个绿毛龟？”
“绿毛龟？”上官云澜疑惑了一瞬，而后用力点头，“啊，对，是，他们里面，的确有一个人的头发是绿色的。”
孟凝闭上眼睛，抬手摸了摸后颈——
她就知道。
这么蠢的事，也就只有那三个蠢货干得出来了。
她双手抱臂，侧靠在墙边，冷声问：
“你为什么要听他们的？”
“因为他们……”上官云澜长叹一口气，“他们把我一幅很重要的画给抢走了，说是如果我不听他们的，他们就要把那幅画直接撕掉。”
看着她低垂着头颅的身影，孟凝蹙起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