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星听得五味杂陈,“万老师……”
万静棠自知多言带给人困扰,她压了压眼角,收起情绪:“没事,我没事……月先生,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期待能再次和你见面。”
可是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冉星想。
姐姐的月先生一定会比她做得更好,可是这段时间带给万静棠慰藉的那个“叶廷庸”即将永久消失,再也不会和她相见。
冉星突然感到无比难过。
她给万静棠带来的安慰和希望里夹杂着欺骗,而这种不真诚最终还要以另一个谎言作为收尾,这样的结局未免太过可悲。
“万老师……或许,年前我可以再来一次。”
冉星轻声道:“最后一次。”
当晚,叶肇宁来电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过几天要来家里?”
自从冉星那晚“流泪控诉”之后,叶肇宁开始每天给她打一个电话。
时间通常固定在晚上十一点多,两个人都闲下来躺在床上。内容则是“在做什么”、“今天累不累”、“有没有按时吃饭”等日常琐碎。
冉星对此很不适应。
一方面,她觉得这些鸡毛蒜皮从叶肇宁嘴巴里说出来非常违和,另一方面,她总觉得这个奇怪的结果像是她主动讨要来的,而非出于叶肇宁的本心。
她忍不住揣测他语气里的情绪起伏来判断他是否真的有兴趣和自己聊这些,转念又为自己这种矫情做作的小心思感到羞愧不安。
一切患得患失源于有了期待。
虽然冉星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给了叶肇宁时间和机会,让他可以接近自己、了解自己。
鉴于冉星还要再去一趟叶宅,她也就没有瞒着叶肇宁:“我姐姐明年就出来了,我不准备再假扮神婆,所以我想最后给万老师做一次通灵。”
叶肇宁应了一声,又道:“万老师和你见面后心态调整很多,你做得很好。”
被肯定总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何况这是他第二次表扬冉星的神婆事业,她情不自禁多说了几句。叶肇宁也挺好奇,接过话茬,问起她这么久以来有没有穿帮过。
关于神婆这件事,身边无人知晓,冉星这大半年来只偶尔跟费炼吐槽,眼下一时忘记矜持,话匣子打开后七七八八讲了一大堆。
直到叶肇宁被她的事迹逗得笑出声来,冉星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说了太多。
叶肇宁常年与人打交道,对方言语间一个停顿都能捕捉到背后含义,自然听出冉星的聊天兴致差不多了,便顺着她的心意道:“时间有点晚,你该睡觉了。”又补充一句:“明天我来接你。”
说的是两人第二天的约饭。
冉星第二天下午休息半天,答应了叶肇宁的晚餐邀请。
这算得上两人第一次正儿八经约会。
不过冉星好像没有这个自觉,在餐厅包间里坐下来后,没聊几句就向叶肇宁打听起万静棠和叶廷庸年轻时候的事情。
叶肇宁替她斟茶,闻言看看她:“原来是有求于我,难怪主动告诉我今天休假。”
冉星被他拆穿,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他话虽这么说,但还是拣了几桩往事细细讲与她听。冉星听得入神,更加感慨两人伉俪情深,难怪万老师难以忘怀。
“夫妻感情好是好事,只是百年后剩下的那个人可怜了些。”叶肇宁说起爷爷奶奶的故事,不免陷入回忆,“他俩是自由恋爱,感情几十年如一日地好,听人说刚有孩子那阵,孩子反倒像个第三者。”
在冉星生长的环境里,夫妻恩爱少之又少,爷爷奶奶那辈人更是只有搭伙过日子的,她对此感到不可思议:“感情还能好成那样?第一个孩子不应该非常疼爱吗?”
叶肇宁笑笑:“可能爱情占的比重太高,连分给孩子的爱都会变少,无论是对我大伯还是对我爸,他们都没有特别疼爱……除了我姑姑,可能因为他俩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吧。”
说到叶瑾,冉星想起了蒲誉白的经历,她不由叹息:“最疼爱的女儿过得不幸福,万老师应该更难过了。”
“而且还是她和我爷爷亲自挑选的女婿。他俩当年几乎要把海市城里合适的人家全翻遍了,高嫁怕女儿受委屈,低嫁又怕对方冲钱来,千挑万选,最后选中了小白的爸爸。头几年,他确实对我姑姑言听计从,两人过得不错……后来就不行了。”
叶肇宁停住话头,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聊起别的,随口问冉星什么时候回老家过年。
冉星虽然对叶瑾的故事很感兴趣,但也没有多问,她答:“本来不回去的,但我爸妈非要喊我回家吃年夜饭,我准备回去待两天。”
叶肇宁和她坐在一边,位置隔着点距离,这会儿忽然靠近过来:“之前还跟我说要回老家,现在怎么变成本来不回去了?”
冉星骤然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顿觉呼吸不畅。
叶肇宁见她眼睛瞅着别处不说话,低低一笑:“说说,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没。”
“我看你就是小骗子做惯了。”
他嗓音低沉轻柔,眉眼带笑,冉星心中更加异样。
近来他说话聊天都挺正经,似乎真的要慢慢来从朋友做起,冉星逐渐放松警惕。
今晚见面后,两人心平气和坐到现在,她甚至暗自窃喜,以为自己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没想到对方只稍加撩拨,她这心里头就开始砰砰乱跳,简直太不争气。
冉星懊恼不已,好在叶肇宁很快坐了回去,没有继续逗她。
之后送她回到学校,叶肇宁都没再有过分轻佻的言行。
然而此人坏事做了太多,规规矩矩反而叫人生疑,冉星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多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停留的一眼被人抓住,叶肇宁歪过脑袋似笑非笑瞧她:“怎么,舍不得我?”
冉星没理他,板起面孔,快速拉开车门下车。
走了几步,听见马达声在身后响起、远去,冉星紧绷的心情才逐渐放松下来,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校园小径安静极了,只有路灯下自己的影子作伴。
冉星像小时候玩跳房子的游戏一样,踩着影子的边边角角一跳一跳往前,她步伐越来越轻快,最后一路小跑回到了寝室。
临近过年,餐厅越来越忙,冉星没法多请假,只能把事情集中起来处理。
到了和万静棠约好那天,她在赶去叶宅之前先回了趟姐姐小区,准备去把涂满油漆字的大门清洗干净 。
她提前查好攻略买好洗剂,到了门口发现地上蹲着个人,而门上的字已经被她擦洗得差不多了。
仔细一看,这人正是那天来闹事的中年妇女。
“你怎么又来了?”
中年妇女回头一看是冉星,没好气道:“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我?我什么时候让你来的?”
对方没说话,把手里的活草草收尾,抹布往桶里一扔,站直了身子,闷声说:“我后面会在造谣过你的人面前帮你澄清,帮你恢复名誉,这样行了吧?”
冉星怀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要知道那天在派出所里她态度强硬,只愿意提供赔偿,什么道歉澄清统统别想。怎么几天过去,她就突然转性了?
中年妇女瞅冉星没反应,急道:“你倒是给个准话啊,别回头又找人上我家去!”
冉星问:“谁去你家了?”
她瞪了冉星一眼:“你就装吧!跟我说得好听,回头就找人搞我,什么狗屁叶总派来的,这么点小事还请上律师了,”她说完又住嘴,说:“行了行了,我擦都擦了,道歉也道了,反正这件事到此为止!”
她说完,拎起塑料桶走人。
留下冉星一个人站在门口发愣……叶总?
叶宅。
因为有叶肇宁提前给了正确答案,和万静棠的最后一次通灵进行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顺利。
回忆起两人往昔岁月,作为看客和局外人的冉星也被万静棠的真情流露感染,不禁红了眼眶。
“人鬼殊途,你我终究陌路,这样频频相见有违天道,我在那边过来一趟耗尽心力,而你也要承受病痛折磨。静棠,你把我放下吧,好好生活,不要再找我了。”
万静棠流着泪说:“我知道,我明白……可我就是做不到。”
冉星默默无言。
她有时候也会想,沉湎过去难道真的是一件坏事吗?如果时间不是解药,如果生命里的那场潮湿有人始终无法度过,那么这种沉湎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可惜这终究是条无可奈何的不归路,哪怕还有一丝希望,人总是要想办法自救、他救。
冉星尽了全力,细细劝说了个把小时,只希望能利用这最后一次机会帮助到万静棠。
也许她能放下,也许她永远不能。
结束后,万静棠就回房间休息去了,连冉星的去留都忘记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