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现在的周明希一模一样,所有的热情和心血,所有的时间,全部投身于工作。
以至于每天下班,他累得像个行尸走肉,吃饭的时间都缩短,只想倒头就睡。
那时候,他理所当然的觉得,男人最重要的就是事业。
于是他为了事业牺牲掉其他一切,包括和妻子的相处,他觉得一辈子这么长,总会有时间来弥补的。
然而时过境迁,角色转换。
他发现她的妻子,为了自己的野心,为了自己的事业,可以不顾一切执着到底。
她的拼劲儿,执着劲儿,要比他更豁得出去。
而她创造的角色,一旦成功,那将是乙女游戏圈又一次史诗级的存在……
至于失败,她坦坦荡荡地说她都能接受,她接受失败,唯独不再妥协和依赖。
邵竞看着枕在自己腿上野心勃勃的妻子,心底油然生起了一种欣赏,这种暗生的情感,以前从未有过,这让他惊喜。
很快,她的鼻鼾声传来,邵竞盯着她的脸好一会儿,这才轻手轻脚把她抱起,放到主卧的床上。
周明希刚躺到床上就醒了,她最近的睡眠都被工作打乱成了碎片化。
“我怎么进来了?”她哑声问道。
“想让你睡舒服点儿。”邵竞拿过夏凉被给她盖上。
“不行,躺这儿我睡不着。”她掀被起身,回到沙发。
“回沙发上反而睡得着?”他纳闷。
“嗯。”她点头,躺了回去:“就跟刚刚一样,你再给我按一下头。”
……
隔天晨会上,程简宣布:“傅琛的首发成绩并不理想,但现状并不代表结局。我认真考虑过,继续按照流程推进,大家再努力拼最后一把。”
接下来半个月,折光整层楼的氛围与之前截然不同。
先前像一群热闹备考的高考生,大家为了美好未来而野心勃勃的奋斗。
如今像一群落榜的复读生,人人背着高山,在看不到结果的路上前行。
一天天过去,营销砸出去的钱,已经到了不敢想的数目。
然而,那些钱就像石头丢进大海,很快便沉底,消失得无声无息。
所有人的情绪都在黑洞一样的低迷漩涡里,无限地发酵。
质疑、绝望、焦虑、内耗、怀疑、麻木、抱怨、怨恨……
所有负面情绪,聚在每位员工身上,他们被繁重的工作和情绪彻底灌满,整座折光大楼弥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沉闷。
这种沉闷,就像将人活生生扔入沸水里,人在逼仄的器皿里,无望挣扎。
周明希心里的坚定和相信,在残酷的现实和漫长的时间里,彻底粉碎。
她在苦熬着,所有人都在苦熬着,哪怕是程简也和他们一模一样。
无数次在凌晨一两点下班,周明希总是能看到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然而周明希不知道的是,程简顶着陈智扬和所有高层的重压,动用了自己全部的人脉,甚至签下了对赌协议,坚持将“傅琛”推向市场。
周明希又开始失眠,焦虑像是最深的密友,如影随形。
饭吃不进去,每次饿到极致时,看到饭的第一眼就想吐。
邵竞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
她选择的路,无论结局如何,熬过去了都会是别样的成长。
他唯一能做的就陪在她身边,陪她熬下去,还有早上做她最爱的红豆粥。
已经进入 8 月份,傅琛上线将近半个多月,依然反响平平。
周明希最开始时只要有时间,就会在无数个平台,看数据,看评论。
后来她的热情和期待,被冰冷的数据,一点点毁灭。
到现在,她已经开始在心里建设,慢慢去接受失败的结局。
北京的天气,在 8 月最舒爽,阳光明媚,空气干爽,清风阵阵。
可周明希感觉自己身体中的一部分,永远泡在了潮湿闷热的 7 月。
她这两天下班早,回家也早,一个人在老小区,散散步。
听风吹过树叶,看夕阳落,月亮升……
明明眼里看到的是最热烈的夏天,周明希却总感觉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她,一点点将她拉出这个夏天,拖入到深海漩涡。
她在深海里下坠,无限下坠。
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往上看是暗无天际的海平面。
她呼吸不上来,快要窒息而死,乍然醒转时,才发现是场噩梦。
她希望有人来解救她,可是没有,没人来救她,也没人能救得了她。
她知道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她要撑下去,要熬下去……
8月 3 日,这天是团建日,《时空旅行者》团队 53 人,从北京飞往上海。
邵竞送她去首都机场,这一路上,她平静地望着车窗外。
半个月前,她脸上还有些肉,这会儿,她两颊下陷,瘦得几乎脱相。
把她送去团建,邵竞知道,她跟程简会困在游轮上五天四晚,能发生的事情很多,多到他无法想象……
可他龌龊的心思一旦升起,他就会想起周明希在那个夜晚,跟他说过的话。
“这个项目,虽然让人心力交瘁,但经历它,也是我成长的一部分。”
“越是所有人不看好,我越要相信我的判断。”
……
野心勃勃的周明希,她在做的事,她想要创造的世界,灿烂又伟大。
一个程简,在她要做的事面前,压根不值一提。
何况他们是一个团队,他们荣辱与共。
还有五分钟到首都机场,邵竞叫了她一声。
她回过头看他:“我是不是又走神了?”
邵竞看着她,轻声道:“我在家等你回来。”
周明希笑了笑:“我会给你买你最爱吃的博多鸟门。”
邵竞伸出手,握住她,紧紧握住:“你什么时候想找我了,随时找,我都在。”
……
邵竞拉着行李箱,把她送到安检处。
吃过他下午茶的人都过来打招呼,一口一个姐夫叫得欢。
邵竞跟他们一一点头示意,把行李箱交到她手里后,看到程简从他眼前走过。
他正在接电话,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待他离开,邵竞看着她:“别想太多,玩就好好玩儿。”
周明希勉强笑笑:“我知道,你回家吧,开车小心。”
中午 12 点的航班,从首都机场飞往虹桥机场。
本来下午六点邮轮出发,可是因为提前到来的台风天,邮轮提前到四点。
一行人在市区匆匆忙忙吃完饭,紧赶慢赶,踩着点出了海关,踏上邮轮。
四点邮轮准时离港,原本以为的庆功之旅,这会儿更像是“最后的团建”。
所有人的情绪像掉入到了冰湖,又疲惫又紧绷,无心活动,只想睡觉。
程简也没有搞什么团队项目,只是让大家敞开心玩耍,注意安全就好。
大家自由活动,有的回舱睡觉,有的去小赌场玩,有的去酒吧喝酒……
周明希,蒋微,姜望舒三人在顶层吹海风,看暮霭沉沉,落向黄昏。
有游客说,晚上十点前后,台风“杏花”刚好与邮轮擦肩而过,估计那会儿要颠簸,得提前吃晕船药……
出发前,邵竞将晕船药放进了她的包里,周明希分给另外两人。
晚上蒋微和姜望舒吃完饭便回船舱睡觉,周明希不想睡,一睡就是噩梦。
她开了瓶啤酒,离开餐厅,去了二层的甲板,望着漆黑的大海。
天空黑沉沉地倾压下来,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像扬在烈风里的丝绸,在轻轻涌动,又静又柔。
天上没有月亮,只有翻滚的云团,更没有星星。
周明希闲着无事,拿出手机,打开了星图 app,在灰蒙蒙的天空里,找白羊座。
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她觉得,一会儿估计又要下雨了。
喝了口啤酒,她正想往房间走,却听到不远处一道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周明希脚步微顿,循声望去。
营销部,市场部,商务部的六七个男女同事凑在一起,正背着她聊天。
“我听说陈总最初是看不上周明希的,新的设计团队其实很早就组建好了。”
“会上是程总非要保周明希,他说这个项目,第一个选中的人就是她。”
“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谁说的,这个事一定是真的,公司高层都知道啊。”
“程总为什么一定要选周明希啊?”
“明希毕竟设计过祁凌啊,她的资历,在设计部都是拔尖的,换我也选明希啊。”
“看资历的话,确实这样啊,但是她后面几年,也没有设计出第二个祁凌啊。”
“庄总都说了,她的设计有时太自我,太大胆。”
“哎,也许庄总是对的吧,现在傅琛真的太大胆了,我们熬了这么久,连水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