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接。
周明希把那文件袋放到他手边。
“还有……”她看着他:“这个家里一切需要缴费的之前都绑定了我的支付宝……”
她话还没说完,被他打断:“我今天很累,改天再弄。”
周明希点头:“行。”
她继续进屋收拾行李,邵竞走到阳台,点燃一根香烟。
抽着烟,目光落在身前那几盆绿植。
他们不在家这一周,这些绿植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又因为每天阳光直晒,龟背竹叶子边缘已经发黑,连最好养的合果芋也叶子全黄,已经死透。
邵竞两指夹着香烟,蹲下身子,检查其他盆栽。
那些还有救的他便浇些水,救不活的便连根拔起扔到一旁的垃圾袋。
周明希收拾好行李,走出客厅,见他在阳台抽烟,一边给那几盆绿植浇水。
她站在那儿,静静看着他的背影。
他的背影透着一股松垮的无力感。
明明一米八几的男人,此时肩膀下塌,脊背弯曲,仿佛支撑身体的内在力量已经被抽空,仅剩一个空壳勉强站立。
风吹起他的衣角发梢,却吹不走他浑身萦绕的萧瑟跟低沉。
过了好一会儿,周明希松开手上的行李箱,缓缓朝他走去。
“你还好吗?”她轻声问道。
听到她的声音传来,邵竞浇花的手微顿。
半晌,他将那喷壶放到一旁,转身看她。
她的脸上满是担心。
邵竞俯身,将那香烟掐灭在龟背竹的土壤中。
他没回答她这个问题。
沉默蔓延,剩下蝉鸣。
此时,一轮巨大的、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月亮,冷冷地悬在墨蓝的天幕上。
它像一个空洞的毫无情感的眼睛,无声地俯视着地上,照着那个失意人。
邵竞望着那轮明月,听着聒噪的蝉鸣声,他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很漫长。
他又想到,十年前,跟她确定关系,也是在夏天。
那是他人生中最盛大的一个夏天,他每天像被泡在蜜罐里,他陪她上晚自习,她陪他上无聊的专业课,他每天下课冲去饭堂给她抢锅包肉,他们牵着手逛遍校园。
他把她介绍给每一位朋友,又介绍给每一位家人。
从跟她谈恋爱那一刻起,他就奔着要跟她结婚去的。
后来,他如愿以偿,他们举办婚礼也是在夏天。
婚礼上的一切他至今都还历历在目。
被一场暴雨惊扰,她拉着他狂奔,母亲在身后喊,你们还没说誓词呢。
那段话怎么说来着?
从今天开始,无论贫穷或富有,无论健康或疾病,我都始终和你相亲相爱,相依相伴,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那个时候场面太混乱,他们什么都做了,唯独跳过了这一步。
所以,不会有一生一世,也不会有不离不弃。
……
他沉默太久,久到周明希觉得他不会再回复。
可当她想转身离开,他又开口了。
“说实话,不是很好。”他看向她,顿了顿,才道:“不过,我能自己消化好这些情绪。”
周明希看着他哀伤的眼神,心有些酸麻,她清了清嗓子,再次道歉:“对不起,是我背叛了我们的婚姻。”
他摇了摇头:“如果重来一次,你还是会这么做。”
周明希沉默。
这一夜,她搬着两个大行李箱下楼,站在单元楼门口等车。
网约车迟迟没来,她仰头,望向自家阳台。
她看到,邵竞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半晌,周明希收回目光,在心里低低叹了口气。
眼看她坐上车离开,邵竞这才回屋。
客厅有点乱,到处都是她今晚翻出来的东西。
他在沙发落座,随手拿过放在一旁的书。
《瓶装地狱》,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买的,书封已经有磨损。
他翻了两页,没看进去,放到一旁。
又拿起一个木质盒子,里面是一把木梳。
这把梳子,他记得,是他们去凤凰古城旅游的时候买的,只因那导购说了句吉祥话,她说,买了这把梳子,每天用它梳头,就能白发齐眉。
于是,他花了 388 块钱买了这把平平无奇的梳子。
他记得,当时周明希逛了一圈回来,看到他花大价钱买了一把木梳,将他狠狠训斥了一番。
邵竞抚摸着梳子上的木纹,无声笑了笑。
分别是很简单的,她坐上车子就能离开,但是要抹去这些回忆却很难。
邵竞将头发搁在沙发上,灵魂出窍般望着头顶的灯。
光影逐渐模糊,他闭上眼,神情痛苦。
这一夜,他躺在主卧的床上,许久都无法入眠,起来吃了颗褪黑素,药效没那么快,他在客厅逛了一圈,找到一本泛黄的笔记本。
他靠在床头,翻开第一页。
“青春仿佛因我爱你开始”周明希的笔迹。
她一直都是个很感性的人,热恋那会儿,她特别喜欢给他手写一些歌词。
那些歌词大多来自于一些酸掉牙的情歌。
彼时港乐正流行,满大街播着杨千嬅的《小城大事》。
他想起来了,她是在晚自习写下这句歌词。
当时,她还边写边哭,邵竞被她吓到,问她为什么哭。
她哭得不能自己,说不出话。
因此,邵竞至今也不知道,周明希那会儿对他的爱其实满到已经溢出来,她觉得这句歌词特别符合她当时的心境。
而她爆哭,一是被自己的痴情感动到,二是为找到“真命天子”而激动。
邵竞翻着,一页又一页,几乎每一张纸上都有她的泪痕。
直到睡意来袭,他握着那笔记本入睡。
……
离婚冷静期第三个周末,周明希正在打扫新家的卫生,正把那丑得要命的沙发套拆下来,收到婆婆的信息。
“希,今晚你跟邵竞来家里吃饭吧?爸爸买了条三文鱼,你爱吃这玩意儿。”
周明希握着手机,不知道怎么回复。
她把沙发套塞进洗衣机,倒了洗衣液,开机后,才给邵竞打了个电话。
“妈妈让我们今晚回家吃饭。”她顿了顿,又加了句:“你妈妈。”
他那头有点吵,听着不在公司。
“你在机场?”
邵竞“嗯”了声:“刚从上海回来。”
“那你还去吗?”她问。
“我现在过去。”
周明希说了句“行”,又听到他道:“我还没跟我父母说我们要离婚的事,要是你今晚不方便去,我会跟他们说清楚。”
这头,周明希一愣。
她原本是打算去的,可这会儿他这么一说,她又觉得,她不应该去。
“那我就不过去了。”她道。
邵竞“嗯”了声,直接挂断电话。
打扫好客厅里的卫生,衣服也都晾好,周明希看了一眼墙上的钟,5 点半。
她拿起钥匙,打算下楼吃碗面。
刚进电梯,电话响起,是她婆婆。
“希希,你什么时候能到?”
闻言,周明希愣了一下,邵竞没跟他父母说清楚?
“姥姥惦记你,一直念叨着想见见你,你都多久没来家里吃饭了。”婆婆笑道:“工作再忙也要认真吃饭。”
碰巧电梯门打开,周明希走了出去,边道:“姥姥还好吗?确实好长时间没见了。”
她之前忙工作,老外婆又去了东北避暑,满打满算已经一个多月没见。
“你家楼下不是新开了家宫门口馒头,姥姥馋他家那个红豆贝勒卷,你来的时候给她买两个过来。”
周明希沉吟片刻:“好,我大概半小时后能到。”
“行,那就等你来了再开饭。”
挂断电话,周明希查了一下附近最近的一家宫门口馒头,1 公里处有一家,扫了辆小黄车去给姥姥买贝勒卷。
到公婆家时已经快 7 点,所有人等她开饭,她抱歉地笑笑:“路上堵车。”
话音刚落,看到邵竞从阳台进来。
两人又是一周没见,周明希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好一会儿,直到老外婆颤颤巍巍从房间出来,喊了她一声。
周明希回过神,递上那还带有余温的贝勒卷。
“我在齐齐哈尔就念着这一口。”老外婆接过,拿了一个出来,掰开两半,一半给周明希,一半给邵竞:“你俩也尝尝。”
两人同时接过。
人齐开饭,她拉开邵竞隔壁的椅子,落座。
婆婆把那碟三文鱼放到她面前:“你尝尝今天的三文鱼口感怎么样,我不敢吃生的,就没试过。”
周明希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对婆婆笑道:“好吃。”
老外婆咬了口贝勒卷,慢悠悠道:“生食还是要少吃。”顿了顿,目光又落在那对年轻夫妇脸上:“你俩打算啥时候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