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在他身后,直到胡同口。
下一秒,一道彩虹挂在半空,将胡同分割成两半。
她跟邵竞站在昏黄的路灯下,而路灯的对岸,有一道刺眼的强光。
不断有风吹过,带着模糊的声音。
“周明希,往前走,不要回头了。”
一遍又一遍,由模糊到清晰。
她笑中含泪,跨过那条明暗线,往那道强光奔跑。
听到她喃喃自语,半空中的手顿住,邵竞怔怔地望着她的脸。
他俯身凑近她,耳朵几乎贴上她的唇。
“周明希,往前走,不要回头了……”
她语气轻快,可眼角不断有泪渗出。
他看着她湿润的鬓角,心像被挖空了一大半。
梦里,周明希跑到筋疲力尽,双腿猛地往前蹬,她睁开了眼。
眼睛被泪蒙住,整个世界像被覆盖上一层水雾,那种淹没感让她无措。
她的眼泪还悬在眼角,视线却撞见了另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面破碎的镜子互相映照。
她眨了眨眼,视线清晰了些,盯着他的脸,一时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眼前的男人状态看上去比她还差,他眼里蛛网般的红,是长期压抑的证明,可能是无数次失眠的夜熬成了茧。
这种疲惫比泪水更沉重,因为它连流淌的出口都被堵住了。
她的悲伤是湿润流淌的,而他的疲惫是干涸龟裂的。
周明希的心往下沉,那种胸腔里撕裂般的震颤,像有冰冷的荆棘在心脏上缠绕收缩。
她哑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说完,又想起来,她今晚给孙文言发信息时,不小心打电话给他了。
“你刚刚做了噩梦?”他开口,声音沙哑。
周明希摇了摇头,指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不是噩梦。”
“那你为什么哭?”他问。
她还是摇头。
“我刚刚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想了很多事。”他道。
“想了什么?”
“在想,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不断有泪滑落,周明希懒得去擦,反正擦完,那泪水还是源源不断往外冒。
邵竞盯着她的脸,看到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
他抬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泪。
他哑声问道:“你哭什么?是你说的,敬自由。”他顿了顿,轻声道:“明天开始,你就自由了。”
说着话,他眼眶也酸胀得厉害。
“我梦到了你。”周明希扭头看他,哽咽道。
“梦到什么?”他唇角上扬,笑问。
周明希盯着他唇边的泪,感觉心脏疼得几乎呼吸不过来。
“我们一起逃学去吃羊肉烧麦……”
“你高中那家?”
她点头:“梦里下着雨。”
“你一定很高兴。”
“对,我们在雨中狂奔,比赛谁跑得快。”
“然后呢?谁赢了。”
“你赢了,你跑得很快。”她回忆起那个梦:“当然,我也不慢,可能也就比你慢三四秒。”
“我们的步调一直都不太一致。”
她摇了摇头,想开口,可突然崩溃的情绪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眼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得这么惨。
只知道,积压在心头多日的愁绪,在这个夜晚,借着醉意,像大坝开闸,突然决堤。
眼泪顺着鬓角,没入耳道,她整个人像泡在水里,连呼吸都困难。
在窒息之前,她身子一轻。
邵竞将她轻轻抱起。
她将脸埋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明希的情绪才平复。
她轻轻推开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视线又落在他通红的双眼:“5 点了,你一夜没睡。”
“我约了明天 9 点的号。”他道。
周明希一愣,她喃喃道:“我以为……”
她话还没说完,被他摇头打断:“我说过了,我可以自己消化那些情绪。”
方才,她那些梦话,让邵竞看到她的挣扎跟痛苦,除此之外,还有喜悦。
他知道,不仅仅是他舍不得这 10 年的感情,她同样也舍不得。只是,他们也都知道,再强行把彼此绑在这段婚姻里,谁也不会开心。
假如离婚,能让她快乐的话,他愿意成全。
“如果咱俩注定有缘分,兜兜转转还是会在一起。”他说:“如果注定不是那个对的人,强行绑在一起,只会你也痛苦,我也痛苦。”
“你以前根本不信这些。”
“可能是跟孙文言待久了。”他笑笑。
望着他的笑脸,周明希心口依旧闷沉。
“再睡会儿吧。”他抬手看表:“离 9 点就剩不到 4 个钟,早高峰还得提前出门。”
这是 2025 年 9 月 20 日凌晨,她的丈夫在她的出租屋留宿。
过了今夜,他们将从法律彻底解除夫妻关系。
他们没有剑拔弩张,也没有指着对方的鼻子怒骂,更没有把家里砸个稀巴烂。
他们很平静地依偎着聊了一夜。
直到东方既白,阳光铺在客厅的地板上,落在一夜未睡的他俩身上。
这次的流程比上次简单。
依旧是上回那个大姐,周明希看着她利索地在结婚证上盖上失效章。
一小时后,周明希拿着那本还带着温度的离婚证。
她翻开第一页,那双人合影还是结婚证那张,最近也没去重拍。
那会儿他俩还年轻稚嫩,两人笑容满面。
离婚证用这张大头照,似乎不太合理。
她站在民政局门口,觉得今天的风格外凉,是真的要入秋了。
第70章 遇见前夫
一年四季中,周明希最喜欢秋天。
9月下旬开始,暑气散尽,天空被秋风擦得湛蓝深邃,云絮如薄纱高悬,阳光不再灼热,整座城市被黄叶和红叶点燃成一片沸腾的绚烂。
老舍在《“住”的梦》一文中写道:“秋天一定要住北平。天堂是什么样子,我不晓得,但是从我的生活经验去判断,北平之秋便是天堂。”
不过,这种盛景来得快,去得也快。
从 9 月第一缕凉风,到 11 月寒潮卷走最后一片黄叶,北京的秋季不过 40 余天。
一场雨,一阵风,色彩便倏然褪去。
因为这种美稍纵即逝,因此催促人放下琐事,去奔赴,去沉醉。
10月中旬,北京的秋景最盛,连续两个周末,周明希去爬山。
第一周,她和孙文言去了香山,爬山时并没有走大道,而是抄了小路,一口气到顶。
到顶的时候,晨光正好,往下望去,枫叶红得火热,松树绿得洋溢,整个北京城,浓缩成小小的一帧画。
周明希买了两桶泡面,她们就蹲在香山最高处的许愿树下吃,吃完后,孙文言斥巨资,买了许愿牌。
她们在清飒的秋风里,低头写下自己的愿望。
孙文言洋洋洒洒写了三个大字:任我行。
周明希回想自己这一个月忙碌又自由的独身生活,脑海里自然而然闪过八个大字。
我行即道,我身即法。
孙文言拿着两人的许愿牌,非要爬到树顶,将她们的愿望挂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周明希仰头望着蓝天、白云、摇晃的许愿树,还有鬼鬼祟祟挂许愿牌的孙文言,心里吹过一道自在的风。
好像时间并未流逝,好像生活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回到了她最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
第二周,也就是今天,孙文言没空,周明希只身一人前往神堂峪。
神堂峪栈道全程 7.5km,栈道平缓,走起来不累人,风景秀美,有山有水,很惬意。
在山上遇到一个来北京旅居的江西女孩儿,女孩叫秦悦,也是白羊座,同样风风火火。
她以前是上海一家游戏公司的程序员,007 的工作节奏差点让她猝死,最后果断选择了 gap,这一休息就是 3 年。
这 3 年,她在三亚自学了高空跳伞,随后又带无数学员,领略了高空坠落的刺激。
现在她重返职场,目前已经被北京一家游戏公司录取,10 月底入职。
两人算是半个同行,越聊越觉得投缘,于是结伴同行。
明明是一个阴沉的天,天气预报 app 都预告了今日多云,不适宜观测日落。
可她她俩逆行在下山的人群里,直上高山,非要在这个阴天等一个日落。
日落最终还是没有来,她们却看到了一场盛大的晚霞,大团大团的云霞,像十里红妆一样,覆盖在苍穹之上。
这场被火烧起来的云霞,一直持续到了黄昏降临,才彻底散去。
她们出景区门口时,天已经全黑。
秦悦住在附近的民宿,离开前,两人互相加了微信。
周明希打开高德地图打车,等了 10 分钟,也没人接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