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那些山野、高楼、江河湖泊、森林草木……是在他的注视里长大。
而他在这种集中注意的观察里,一点点忘掉了所有的糟心事,只记得眼下的一切,才是真实的一切,最吸引他的一切。
他很享受跳伞带给他的惊喜,也渐渐发现,人生并不是只有事业,爱情和婚姻。
以前他总觉得,男人活着,就是要成家立业,养家糊口。
他为此付出了许多努力,可到头来,结果还不是那样。
那他为什么不抛弃这些集体意识的规则,只顺着自己的心意活一次呢?
就像那些运动狂人一样,天大地大任我行,他也可以骑着摩托车进藏,也可以带着猫全国骑行……
以前,他不明白周明希想要的“自由”是什么。
可经过这 8 个月,他发现,以前很多观念在他的新生活里被慢慢粉碎。
……
听他聊起这半年多以来的见闻,周明希抿了口酒:“你的新生活,很精彩,祝福你!”
这何止是新生活,这简直颠覆了他以往三十多年的生活方式跟认知。
“你过得怎么样?”他问。
“很好。”周明希抿唇笑:“我现在有一笔很大的存款,基本上算小范围的财富自由了,虽然工作还是很忙,但总体很满意。”
他点了点头,又道:“刚刚你说的那句话,我听到了。”
“哪句?”周明希问。
“一辈子不结婚,只谈恋爱。”
其实这样的话,在厦门时,她就已经说过。
她说,假如某天离婚,她不可能再走入婚姻。
那时候的邵竞不能理解,但是现在,他能理解了。
“这是我的心里话。”她笑笑。
“我明白,也能理解。”
这倒是稀奇,周明希看向他。
前不久,这男人还想着要复婚,过了几个月,他突然就醍醐灌顶了?
邵竞面对她诧异的眼神,笑了笑:“有一天我在家,刚好瑶瑶在……”
林驰成跟蒋微已经领了离婚证,瑶瑶判给了父亲。
那天,林驰成跟小姨都没空,把孩子送到了他父母家。
那天他妈不小心扭伤了脚,因此基本上是邵竞在照顾瑶瑶。
从给她扎小辫子开始,到给她读绘本,喂饭,时时刻刻陪玩,还要担心她哪里磕着碰着,一整天下来心惊胆战,累得他几乎虚脱。
“这比上班还累人。”趁着瑶瑶上厕所,他对母亲道。
上班还有成就感,带孩子完全就是疲惫,没有快乐。
“这就累了?”母亲看向他:“你这才带了一天,很多女人一带就要带十几年。”
“你以为就你们男人在外面辛苦?女人在家带孩子就无风无浪了?”
母亲扶着扶手起身,去厕所给瑶瑶擦屁股:“女人在一屋之内,所有的风浪,看不见摸不着,就像场慢性自杀。如果丈夫不理解,女人都得生病,用现在的话叫抑郁症。”
当时,邵竞坐在沙发上,琢磨起母亲这句话。
那一瞬间,他忽然发现周明希及时跑路是明确的。
他自己爱小孩么,他没有爱的概念。
以前只是理所当然觉得结婚后,就要生小孩,他身边的人,甚至这个社会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这条路,他也觉得自己该这样。
对于周明希而言,她不爱小孩,她排斥小孩,假如真生出来,她没有退路。
如果她不愿意带,难不成全扔给他带?他能带好吗?
只是照顾瑶瑶一天,都已经让他筋疲力尽。
他总是觉得,他能当好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然而,人的劣根性其实在日积月累的生活里最容易暴露。
或许,他根本没办法一直按照自己期待的那个样子做一个优秀的丈夫和好父亲。
那天之后,母亲那句话一直在他脑子里回荡。
他总是无意识的看到生活中那些“奇特”的场景。
一家三口出去吃饭,喂饭的基本上都是母亲。
公共交通上,抱着孩子的也一般是母亲。
他还发现,在他家中,他的父母事业上算旗鼓相当,甚至他妈更胜一筹,可每次老两口旅游回来,收拾行李箱做饭,都是他妈。
他爸只会坐在一旁喊累,而他妈理所当然地做好一切善后工作。
这种“理所当然”给邵竞带来了不少的冲击。
他越来越觉得,他再婚后能否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或者父亲完全没了信心。
……
听他说完,周明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今夜,他说了许多,在她看来,八个字可以概括。
他活开了,活敞亮了。
他也能看透婚姻的本质,那就是男人以事业为重为前提,变相的压榨女人。
她不愿意再走入婚姻,是因为她被禁锢过,她害怕了,不再需要了。
而他之所以不愿意再踏入婚姻,是因为他对自己没信心,也不愿意去压榨另一半。
周明希垂眸,将杯中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咱俩这算不算殊途同归?”她看着他,哑声道。
邵竞笑笑,扬手帮她要了一杯酒。
这是他们今夜第三次碰杯。
周明希喝得很急,将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
她看着他:“你还记得,前年 6 月我跟你说过一句话吗?就是在我去新疆之前一个月。”
他静静等着她往下说。
“我跟你说,我失恋了。”她轻声道。
邵竞想起来了。
那天,他下班回家,见她在阳台抽烟,她一袭黑衣,几乎与夜色相融。烟雾缭绕中,她的脸无尽哀伤。
她感受到他的注视,回过神,对他淡淡道:“别担心,我只是失恋了。”
当时的邵竞以为,她说的“失恋”是指跟乙游里的“男朋友”,或者又是她间歇性的文艺病犯了。
那天他太累了,闻言只点了个头,便回卧室躺着。
如今想起来,她这段话或许是另一层意思,他张了张口,想说话,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那时候每天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爱了我那么多年的男人,舍得每天对我冷暴力。”周明希咽下口中苦涩的酒水,双目沉寂。
回想起那段日子,她依旧有躯体反应。
太深刻,太痛苦。
痛苦到她这辈子都不想再重来一次。
“所以,你说的失恋是……因为我?”他哑声问。
她没吭声,默认了。
他是她这辈子唯一深爱过的男人,她对他的爱曾经满到溢出来,可他辜负了她这份爱。
邵竞望着她此刻平静的脸,感觉心脏闷疼。
半晌,他问:“我现在跟你道歉,会不会太迟?”
周明希摇了摇头:“扯平了。”
她不满她的冷暴力,所以出轨报复,他也痛苦了这么久。
那些恩怨情仇,如果真要清算的话,这辈子根本算不清。
夜色渐黑,船舱内人越来越多,空气越来越稀薄,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让周明希再也坐不住,她给秦悦发了条短信,之后便离开了 Yona beach club。
两人走在沙滩上,海风拂面,带着咸涩的湿气,轻轻撩动起两人的发丝和衣角。
细软的沙粒在脚下温柔地下陷,每一步都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随即又被涌上来的浪花轻柔地抹平。
周明希穿了件及脚踝的长裙,她垂眸,看着浪花一波波扑过来,将她的裙摆弄湿。
周明希脚步逐渐放缓,盯着他的后脑勺。
半晌,他发现她没跟上,扭头看她。
此刻的周明希脸上终于没了那点淡定从容,她看上去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还有些忐忑。
邵竞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如果,这次我们没有在普吉岛偶遇,你是不是不会再来找我?”她问。
没想到是这个问题,邵竞愣了一下。
半晌,他点头,苦笑道:“大概率不会。”
“因为不想破坏我的新生活?”她的声音发紧。
他摇了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怕再见到你,又会疯了一样想跟你在一起。”
这八个月以来,他想通了许多事,他可以很肯定地说,他已经走出婚姻失败的困局,抹去被背叛的伤害,他也的的确确挣扎出那摊泥潭,奔向新生。
可唯一一点不变,他还爱她。
这种爱,不是习惯她存在他生命里 11 年的,不只是爱情延伸出来的爱。
而是无论时隔多久,他想起她,依然会心动。
周明希正想开口,整个岛屿上忽然传来一阵音乐声,身旁来来往往的游客和泰国本地人,一个个都安静下来。
世界忽然变得好安静,只有海浪声和风声,在夜色里阵阵浮动。
周明希放眼望出去,左手边是黑夜里翻涌的大海,右手边是灯火迷离,热闹的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