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笑,让她想起在北京再次遇见他时,他的疯狂和放肆。她忽然心一紧,怕他发疯,于是想转移话题。
谁知蒋微饶有兴趣道:“说说呗,一定特别浪漫。”
邵竞回忆起往事,脸上带着一种朦胧的幸福感:“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什刹海。”
邵竞还记得,那时候是夏天,端午节,那个傍晚的日落特别美。
那会儿刚确定关系,他们还没有过真正的肢体接触,两人纯情得对视一眼便觉得无限满足。
那天熙熙攘攘的游客一直将他朝她那边挤,可他只敢伸手,小心翼翼地护在她身后,他甚至不敢去牵她的手。
后来她提议往铃铛胡同那边走,那边人少点儿。
他点头,带路。
胡同口有个老爷爷在卖老北京冰棍,他猜她应该想吃,于是停下来买了一根。
她咬了一口,又放到他唇边:“你吃吧。”
邵竞接过:“你不爱吃冰棍?”
“不是很喜欢。”她摇头:“太甜了。”
他盯着她咬过的缺口,将那根带着淡淡奶香味的老冰棍放进嘴里,很甜很甜的味道,甜得让他想大笑。
铃铛胡同的傍晚很安静,没什么游人,两人慢悠悠走,走到胡同另一头,邵竞吃完了老冰棍。
说到这里,邵竞抬头看她,笑了笑:“我还记得,你当时问我冰棍好吃吗,我说甜得让我想哭,你当时一脸无语。”
十年前的事儿了,他还记得很清楚,包括她当时脸上的神情跟语气。
周明希听他忆起过往,默默喝酒,岁月磋磨,把他们纯真美好的感情从珍珠磨成了石头,她只觉得怅然。
她拿起啤酒,又灌了两口。
邵竞收回目光,也喝了一口酒,才继续往下说。
那个傍晚,他们从铃铛胡同走去北锣鼓巷。
正逢北京的花开得正盛,一家咖啡馆前,整面的蔷薇瀑布,周明希忽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以为她是想拍照,于是拿出手机,刚想让她转身,便看到她笑着走进那家名叫“晴天”的咖啡馆。
店不大,有个院子,院子中间有个留着寸头的女生,正在弹吉他唱歌。
“我等了一天一夜,等开往春天的地铁……”
周明希在角落的露营椅坐下来,邵竞见状,坐到她身旁。
有些人一眼惊艳,有些嗓音只听过一次,便能记住很多年。
几年后,周明希兴奋地将他从床上扯起来,凌晨一点半,她拉着他,看一档音乐竞赛节目。
而那个站在冠军位置的女生,正是这个坐在夕阳里,声调慵懒又绝望的寸头女生。
她记住了他们那一天所有的细节,而他好像只记得,他们的初吻。
他的初吻是老北京冰棍混合蔷薇香的味道,带着夏天的热和春天的涩。
他们都是第一次,不知道头要怎么摆,不知道手要往哪里搁,更不知道要不要先拥抱然后再接吻。
或者是学着电视剧上的壁咚,又或者放肆地唇舌相依……
只是一阵晚风,送来一句“我已经等你找你追你用尽所有方法“,他忽然间无师自通。
那一刻,他心跳得飞快,像要蹦出胸膛,他抖着手捧住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吻向她……
说到这里,邵竞突兀地停下,他去看周明希,只见她眼神恍惚,正盯着某处出神。
捕捉到他的目光,周明希垂眸,咽下口中的酒。
此时此刻,旧地重游的氛围里,邵竞提起的这一段,还是让她无限动容。
什刹海的风,铃铛胡同的路灯,北锣鼓巷的歌,一切一切最稀疏平常的元素,放在“青春初恋”这个叙事体中,便有了它们独特的意义。
“你那时候说,以后我们接吻的时候,就播这首歌……”邵竞盯着她的脸,哑声道。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到“啪”一声响起,四双眼睛同时落向声来处。
啤酒从桌子坠落,炸开了一地的玻璃碎。
程简垂头看着脚下的碎渣,胸口的憋闷,心里的酸涩和灵魂里忽生的落寞,所有的情感情绪,像洪流朝他砸下来,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所有人盯着他看,他抬头看向所有人,最后落在周明希脸上,随即迅速揭过。
他扯了扯嘴角,淡淡道:“一下没拿稳。”
因着这个插曲,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邵竞喝了口酒,咽下满嘴的苦涩。
他一向不爱把私事说给别人听,但今晚不一样,他总觉得,这首歌突然出现,是在指点他。
在座五人,一个个心怀鬼胎。
程简心中有把火在烧,有怒有妒,他以为这首歌是专属他们的新疆限定,却没想到是她跟丈夫的定情曲。
他觉得自己可笑至极,方才还在可怜身侧的男人,现在发现,最终的小丑竟然是他自己。
所以去年在新疆,她听着这歌惆怅的模样,是因为想起丈夫?……所以她究竟把他当什么?
“你们的故事,的确浪漫。”他看着邵竞,嫉妒让他口不择言:“但回忆并不是生活和婚姻的平安符。”
他话音刚落,蒋微若有所思地说:“也许真正的爱情,不是以婚姻为结局。也许真正的婚姻,并不需要爱情。”
她说着话,喝着酒,脑子里忽然出一个人。
他们在酒店,疯狂地拥吻,放肆地做爱,最后在热烈的汗水里共登极乐。
她突然很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他,很想跟他接吻。
她今夜并不想回家,不想见到她的丈夫。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那两个男人的眼神同时落在周明希脸上。
一个个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除了孙文言,孙文言凭借着第六感,总觉得今夜不太寻常。
她眼睛落在其余四位男女身上,若有所思。
在一阵静默中,邵竞突然起身:“我出去抽根烟。”
周明希盯着他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跟着他走了出去。
她一离开,程简的心,一并跟着她走了,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很无趣。
邵竞刚点燃一根香烟,便看到她出现,没想到她会跟上来,犹豫片刻,他还是把烟掐了。
两人并肩站在什刹海边,谁也没说话。
身后嘈杂,有人喝醉了酒,大着舌头正跟人吵架。不知道哪家酒吧找了个五音不全的驻唱,跑调跑到天边去。酒鬼殴打,保安拉架,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于耳。
夫妻二人没去搭理身后的闹剧,两人同时望着平静的湖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邵竞疲惫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跟你道歉。”
她扭头,静静看着他。
“今晚,看到你在台上唱那首歌,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这些年错得很离谱。”他苦笑:“我之前总在想,为什么从前那个正能量满满的周明希不见了,为什么现在的你总是愁容满面?”
“我以为是你工作太累,是生活压垮了你,所以我更努力工作,赚钱,我还想着,存一大笔钱,去你一直想去的澳洲新西兰定居,或许那个时候,以前那个你就回来了……”
“我总是在刻意忽略,我自己的问题。”他承认自己的错误:“我最近每天都在反思,都在懊悔。”
“你之前说,选择权交给我,那好,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愿意离婚。”
周明希一眨不眨盯着他,眼前的男人一脸倦容愁苦,他这几天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也很不好,最近这些天她就跟走钢丝一样,没了那种踏实感。
她也知道,这样别扭下去,只会让彼此每天在热油上来回煎,谁都不好受。
“昨晚没睡好?”她问。
邵竞苦笑:“一整晚都在想你,没睡着。”
好难得的甜言蜜语,好拙劣的苦肉计。
“那你今晚怎么还不早点回家?”
“我想找到你,带你回家。”他牵起她的手:“说实话,你不在家,我真的一刻也放不下心。”
“放心不了什么?怕我又出去鬼混?”她自嘲。
邵竞摇头,捏了捏她的手指:“不是。就是总觉得你不在家,我就不舒服,不自在,很烦闷。”
周明希静了半晌:“我知道你很介意我出轨的事,但我可以跟你保证,真的已经断掉了,你相信我。”
“只要你相信我,我们就能一起往下走。”她盯着他双眼,认真道。
邵竞没说话,而是张开手,将她紧紧搂住。
身后的纷争终于结束,跑调的歌手也已经切歌,此时四下安静,只剩晚风刮过柳树的“沙沙”声。
周明希枕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你记不记得,过几天就是我们的十周年纪念日。”他哑声道。
她当然记得。
周明希眨了眨酸涩的眼,她爱了他十年,他覆盖了她一整个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