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万银两的事儿,再厚脸皮的事好似便也不算事了。
亦知道这宁王没有恶意,便也笑着回应道:“公子说笑了,我们这些常年深居内宅的妇人哪有哪些发财的路,不过是一个省字诀罢了。”
宁王闻言眼底的笑意越发深了,片刻后,便看向一旁的掌柜的道:“掌柜的,听见了吗,你今儿个若不让让价,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掌柜的见这位少夫人容貌气度不凡,又见这位公子雍容华贵,便知这二位定不是寻常人,闻言,立马恭恭敬敬朝着沈安宁道:“这位夫人,小的每石让您一……二十文,您看可否使得?”
掌柜的咬着牙说着,脸上露出一份肉疼的神色。
沈安宁却道:“十文即可,这是这渡口的公道价。”
掌柜的一愣,这才知原来这位竟是半个行家,一时有些脸红,又有些佩服,只又顷刻间松了一口气道:“行,都听您的。”
沈安宁便一口气要了三十石。
却不想,话音刚落,便见一旁的宁王闻言不由侧目道:“陆夫人这是要屯粮?”
宁王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沈安宁一愣,有些惊讶于宁王的敏锐。
在沈安宁的印象中,这些王孙贵胄骄奢淫逸,多是只会吃喝玩乐,怕是连重量中的“斗”和“石”都分不清多少是多少吧,没想到宁王殿下仅仅只是听到这么一个数字,便立马意识到她是在屯粮。
这个宁王,远不是传闻中那个只会饮酒作乐的纨绔子弟。
心中这样想着,只见沈安宁并不否认,只笑着道:“对啊,学堂里近来不是添了些人么,多一张嘴便得多嚼用一份粮,今日正好得了闲,便想着过来拉上一车回去,这不买的越多,越好还价嘛。”
沈安宁这般打趣般回着,想了想,便又一脸正色道:“其实在南方长大的人,每每到了夏季便有遇到水患的可能,故而我们那里的人一快到了夏季便都养成了些囤积粮食的习惯,就跟松鼠屯粮过冬似的,这个习惯很难改了。”
沈安宁耸耸肩说着。
宁王闻言仿佛有些意外,深深看了她许久,方道:“江南那边这些年确实不成体统,黄河堤坝年久失修,年年被冲垮,今年若再犯,夫人此举,确实有备无患。”
说话间,宁王看向她的目光仿佛有些赞赏,只是片刻后,眼尾却微眯了下,就在沈安宁诧异他后面那一抹异色时,就在这时忽而闻得一声高声呐喊“快闪开”,与此同时,只闻得远处突然间传来了一阵剧烈喧闹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哒哒哒”在青石板地面上,可谓踩得响彻天地,街道两处的百姓行人见状纷纷四处躲闪。
沈安宁同宁王二人双双看去,只见竟是一辆宛若失控的马车,正好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杀气腾腾呼啸而来。
沈安宁一愣,还没缓过神来之际,便见一旁的宁王殿下立马举扇朝着她身前一挡,正要护住她往里避及之际,这时,那辆马车前方的马儿忽而间朝着空中剧烈嘶鸣一声,随即双蹄瞬间腾空而起,不多时,竟以一己之力生生逼停了整辆失控的马车,而后稳稳当当地刹停在了沈安宁同宁王二人面前。
马车驶过之处,掀起一阵尘土飞扬。
马儿呼啸着喷出阵阵热气腾腾的鼻息,全部喷洒在了他们跟前,仿佛是故意的,可谓嚣张至极。
护卫江夬见状,只板着脸,拔出佩剑便要讨伐上去。
然而这时,马车停稳后,只见车辕前的车夫忽而出声提醒道:“世子,到了。”
这声音……
说话间,车夫扭头朝着沈安宁和宁王方向看了过来,这个车夫竟是……竟是多日未见的常礼。
沈安宁一时愣在原地。
不多时,只缓缓抬眸,朝着马车车帘方向看了去。
第111章
话说, 马车停稳后,一度静静地停在那里,许久都没有任何动静。
与方才的大行其道, 是全然相反的两幅姿态。
静到就连宁王都好似已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这时, 宁王一抬眼便瞧见马车前檐的灯笼上,赫然贴着个“陆”字, 终于反应了过来,来者究竟是何人, 朝着身侧之人淡淡看了一眼后,随即朝着江夬摆了下手。
江夬退下后,马车内仍是许久未见半分动静。
车里的人既没有说话, 也不见要下来的意思。
车外之人亦是噤声不语。
不知怎么地,车上车下,一时所有人突然都随之安静了下来, 气氛仿佛一时陷入某种诡异的寂静中。
画面一时僵持在了这里。
就在宁王皱眉,耐心将要耗尽之际,终于, 这时,听到从马车内传来淡淡一语:“王爷兴致不错,这节骨眼了还有雅兴在此闲情雅致。”
话说, 车内之人沉默了这么久, 一开口, 话语却是冲着一旁的宁王殿下说的。
而这道声音一出, 只见音色如同三月寒潭解冻后一泻千里的寒水, 有种禁锢了一整个寒冬的严寒,却又有种尘封多年后终于解禁的清冽之感,这道声音较之以往少了些固步自封的威严, 多了几分气弱,虚弱的味道,却依然让人觉得无比熟悉,瞬间便让人认了出来,这乃是……陆绥安的声音。
车内之人……竟当真是陆绥安?
陆绥安不是伤得极重,才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此刻不该在府里养病么?
怎会……出现在此处。
沈安宁听到这道声音后,依然还保持着方才的怔然,只一言不发的立在那里,久久没有反应。
却见一旁的宁王殿下将手中的折扇一把撑开了,只一边漫不经心的摇着扇子,一边似笑非笑道:“彼此彼此,听说陆大人此番死里逃生一遭,遭了大罪,此刻不好生在府里养伤,怎也有如此雅兴,在外头闲逛?”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寒暄着,好似极为熟稔。
然而细听之下,二人之间却又好似在打着旁人看不懂的官司,火药味十足,又仿佛暗藏玄机。
宁王这话一出,便见马车内又好似静默了片刻,方见车内之人仿佛淡淡笑起,道:“没办法,夫人顽劣,喜欢到处乱跑,如今外头这世道乱得很,不看紧些,倘若被坏人拐跑了怎么办——”
说这话的同一时刻,一只手冷不丁从车帘内伸了出来,只见那只手手指修长苍劲,在最后一个字眼落下时,指尖轻轻一拨,将那车帘拨开,露出了车内的真容来。
恰好此时,沈安宁闻声下意识地抬眼看去,这一眼,却让她一度愣在了原地。
只见此刻车内之人竟是一袭素白里衣裹身,外随意的披了一件薄薄的披肩,竟是一副衣衫不整的姿态,要知道,在沈安宁的两世的印象中,陆绥安从来都是一个一丝不苟之人,他有轻微的洁癖,无论是在外,还是在内,他从来都是衣衫整洁到连衣角都不容许有半分瑕疵皱褶,连头发丝都不容许有半分凌乱,他日日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绞面剃须,干净清爽到下巴处甚至都不见半分胡茬,这样一个视洁如命之人,此刻却竟直接着一身里衣直接出来了,以亵衣示人,这同光腚示人又有何区别,此情此景,简直是沈安宁不敢想象之事。
而今日对方这样一身穿戴倒不像是刻意为之,倒有些像是刚刚才从病榻上匆匆起身,连外衣都来不及装饰后的匆忙导致。
又见他非但衣衫不整,竟连发都不曾束起,竟直接一头长发披散下来,仅仅在脑后随意束了一根发带,堪堪将满头长发随意固定住,而额头上,则紧紧缠绕着几圈白色纱布,应当是头部受伤所致。
一袭白衣,长发淡束,额前仿佛还垂落了几缕散发,马车内的人就那样静静坐在那里,同以往的威严清冷截然不同,冷不丁一眼扫去,竟有种陌生又别样的惊艳之美。
美,从来都该同男人毫不相干,然而此时此刻,车内之人身上就偏偏有种诡异的美感
,是一种虚弱,苍白的美感。
这一眼惊艳过后,顿了片刻,沈安宁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为何会有此感悟,只因,再细看下去时,这才意识到原是瘦了些的缘故。
是的,陆绥安从前不胖,非但不胖,他是那种极为精壮的体魄,穿衣显瘦,脱衣却全是一身硬邦邦的精肉,然而此刻却瘦了不少,这种瘦,却同以往不同,是生生掉了肉,瘦到一度面色苍白,唇色发白,就连气质都有些羸弱的那种瘦,甚至一度有些面容枯槁,怕是少说瘦了至少有二十斤了。
几月不见,陆绥安……轻减了不少。
这样的陆绥安,是沈安宁两世不曾见到过的。
故而如今冷不丁一眼,竟让她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此前,都说陆绥安此番身负重伤,却都是道听途说,然而此时此刻亲眼见了,那种死里逃生,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描绘,在此刻终于有了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