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沈安宁便也肃然危坐了起来。
便见陆绥安紧锁着她的眉眼道:“那日你问我,何为夫妻,我事后翻阅了些典籍,在《诗经》《礼记》中有云,夫妻之伦,理应相敬,对妻子来说,应当做到妇听,听从顺从丈夫的意见,对丈夫来说,‘昔三代明王之政,必敬其妻子也’,亦有敬妻,尊妻,护妻之言——”
说到这里,只见陆绥安冷静而理智的看着沈安宁,继续道:“从前我一心公务,许是冷落了你,让你在府里受了委屈,或许有不到位之处,未曾尽到敬妻,尊妻,护妻之责,既有错误,我日后必当改之,所谓夫妻,夫者,妻者,缺一不可,既是夫妻,日后便该共同打理,共同承担,共同进退,日后为夫若有任何不妥当之处,夫人可随时说出提出,若对者,我必当听之改之,当然,夫人若有不当之处,为夫定也会如实挑明,既已是夫妻,成为了一家人,为夫希望你我夫妻二人日后能够坦诚相对,继续相敬如宾的走下去——”
陆绥安一字一句将他的心里话如实刨析而出。
这是历经了妻子数度搪塞糊弄,推拒疏离,甚至历经了数度怒意烦闷,还有昨日冷战一路,以及明晃晃的察觉到了他们夫妻感情出现了大到一度险些挽回不了的裂缝后,陆绥安首次做出的检讨和退让。
亦是他的示好和表态。
他虽不是非她不可,可从前的妻子确实无可挑剔,现在的妻子亦……亦令人……不知魇足。
他希望他们能够相敬如宾,好好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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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各位,49章浅修了下,增加了800字哦,不看也没事,看了更顺畅些!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看着眼前循循善诱, 娓娓道来的陆绥安,有那么一瞬间沈安宁眼前一片恍惚。
这是前世成亲七载,这是重生两个月以来, 两世陆绥安第一次主动同她说这么多话。
眼前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一度将她拉扯到了前世。
人还是记忆中的人。
却又不像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陆绥安清醒且理智, 思路清晰分明,还引经据典, 有理有据,亦还算宽容客观。
身为一名丈夫的他, 今日说的这些话无可厚非,也无处挑剔,唯独, 并不参杂任何感情。
其实,沈安宁一直都知道,陆绥安并非刻薄苛刻之人, 哪怕死过一回的沈安宁怨他恨他,却有一点,却如何都无从怪起, 那就是,她前世整整七年无所出,他却并未曾苛责过她一句。
在二房如此显赫的前提下, 在公公陆景融如此期盼的目光之下, 在大房对长子长孙如此望眼欲穿的情况下, 哪怕他陆绥安背负着大房甚至整个家族的使命和期待, 哪怕他险些一度成为了陆家的历史罪人, 他亦不曾埋怨和责怪过她半句。
她当年小产之余,他虽不算体贴,却也还是说了一句:“日后还会有的。”
后来, 后来的后来,她一直没有,三年了,四年了,五年了,她都快要记不清楚有多久了,那时,房氏第七回还是第八回张罗着给他再娶或者纳妾,那时,连萧氏都隐晦暗示她该给陆绥安房里添人了,沈安宁确实也从了,可陆绥安却并未曾松口,只淡淡道:“随缘罢,许是我命中无子。”
在这一点上,陆绥安无可挑剔,亦更让前世的她死心塌地,内疚不已。
他其实一切都还好,在这样一个封建又强权的世界,他甚至比绝大部分丈夫更要好一些,他只是性情冷淡、薄情寡义了些,以及只是并不怎么爱她罢了。
前世的沈安宁并不懂这些,她只知道自己有爱的权力,却不知别人也有不爱的权力。
她只知道自己一心对他好,她只知道自己的全世界都在围着他打转,却不知对方压根并不稀罕,甚至你的好,你的全心全意也许会成为对方的负担和阻碍。
其实,前世陆绥安便是再娶再纳,那时的沈安宁并不会有任何怨言,那时她病成了那个样子了,那时她又那么爱他,他若是想再娶,或者再纳一房两房,她定会欣然同意。
只是,他大可如实说来。
没人知道,在得知自己重病的那一刻,她其实已经悄悄在心里替他物色下一任妻子人选了,她甚至第一次留意到了府中的养女陆安然,是的,她曾想过要让陆安然取代自己,成为他的下一任妻。
却不想在她满心悲悯滴血之际,老天爷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恨,她那样的恨,恨得当场一口血直接喷洒了出来。
她恨在她最病危时刻,在她拖着苟延残喘的身子,一心一意还在为他打算盘铺路的时候,他却那样在背后给她狠狠捅了那个大一个刀子?
她恨,恨他们连这点时间都等不了了么?一心盼着她死么?
她恨自己一腔情爱错付!
更恨他们背着她偷偷苟且偷情,恨他们爱得那样坚持,那样热烈,那样隐忍不发,以及那样爱而不得,衬托得自己那么多年的卑微和讨好宛若一个巨大的笑话!
她更恨,那人为何是陆安然!
在她满心热忱的为她和他二人的未来筹谋之际,他们二人却联手要置她于死地!
她更恨陆安然为何要杀人诛心,为何要在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还要将所有真相全部在她耳边和盘托出,让她哪怕到了地府都深恶痛觉,都痛彻心扉,都如何闭不了眼!
可是眼下看着眼前这个清醒又理智的丈夫,突然觉得自己的恨意和不满是多么的滑稽和可笑。
他什么都好,论起夫妻之道都能那样的沉着冷静,就像是在探讨公事般。
沈安宁忽然发现,前世的错或许并不能归咎到陆绥安一人身上,更不能归咎到陆安然身上
,或许,只是她自己错了。
她若能释怀一点,淡泊一点,不那么在乎一点,以及自私冷漠一点,就像现在的陆绥安一样,那么,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前世身子败坏,卑微溅落,惨死一生的绝境呢?
你看,自己这才刚退了一步,松了一步,对方便紧追而来了。
廉价的深情比草贱。
她前世,连根草都不如!
或许,自己的错,才是一切最大的根源所在。
她前世错得彻底!
错得离谱!
这样想着,再次看向对面陆绥安时,所有的恨和怨突然在这一刻就彻底消失了。
沈安宁忽而觉得如释重负,及前所未有的解脱。
前世,那重重的壳,一直将这一世的她死死压着,或许,是该彻底跟过去告别,跟前世的陆绥安告别,跟前世地陆安然告别,更跟前世地自己告别了。
这一世,她最该好好珍视的,只有自己。
这样想着,再次看向对面这个丈夫时,心情起伏过后,内心渐渐趋于宁静和祥和。
也罢,对方既有示好之意,日子总归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剑拔弩张,相看两厌并非长久之际。
她虽口口声声,心心念念着和离,甚至怂恿着绾姐姐和离,然而无论是张绾还是她自己,都心知肚明,他们这两门婚事若想和离,其可能和结果几乎微乎其微。
别的人家若想,搏一搏,兴许还有和离的可能,唯独她跟张绾是难上加难。
这样想着,沈安宁打算就同他达成这个共识,暂且就这样凑合着过吧,至少在羽翼丰满之前,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对方难得这样长篇大论,沈安宁一度也想要说些什么,结果一张嘴,发现对方说得挺面面俱到,想了想,只有一事,那便是陆安然,可是陆安然此刻已被禁足,并且在安排远嫁了,好似又无从说起。
况且,她至今尚且也还没彻底弄清楚,前世他跟陆安然究竟是从一开始就珠胎暗结,还是后面才苟且厮混上的。
最终,只见沈安宁沉吟许久,才心情平静的笑了笑,道:“好,那就这样罢。”
说着,潋滟桃花眸略微抬起,与对方对视着,最终只道:“他日世子若有再娶再纳之心,不必藏着掖着,烦请世子提前相告。”
这是沈安宁唯一的要求。
届时,她自当提前腾出枕席。
这样说来,沈安宁忽然发现夫妻之间不谈情,不谈爱,他们私事公谈,也挺好的,落得一个轻松自在,毫无负担。
却说陆绥安见沈氏说起“再嫁再纳”之时,眉头微皱,他记得他不久前就曾同她表过态,并无纳妾的打算,更无什么再娶平妻的荒唐作为,正欲再重申一回时,这时,却见妻子脸上已染起了淡淡的笑意,仿佛如释重负般。
仿佛这一议题已就此揭过了,若再反复提及,未免冗长。
又见妻子神色缓和,他便也长长松了一口气,多余的话一时全部隐下了,最终,只复又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可还有什么其他要说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