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拍板,等于板上钉钉,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没有转圜的余地。
程一国一家人气得浑身直哆嗦,想吵,想辩解都没有办法。
因为副县长一招手,剩下在院子里的七八个公安一拥而上,要将他们抓走。
自古民不见官,哪怕程家人三代从军,在部队上有点关系,到底是没怎么读过书,没啥见识的乡下人,看到公安来抓自己,还是由衷的害怕。
程一国一大家人再不服气,在这么多领导的施压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认下程英所说的诉求,当着领导的面儿,先还了一百块钱给万淑慧,接着又在公社和村里的干部牵头下,进行重新分家。
给了二房一些锅碗瓢盆,几十斤粗粮,三斤细粮,另外又给了一头猪,两只鸡,两只鸭,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往二房屋里搬。
然后又在程英的要求下,强逼着程家人签下三天内还清所有钱款的欠条,这事儿就算暂时压下来了。
程英站在院子里,向一众领导及村民们郑重鞠了一躬,假意擦了擦眼里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道:“各位领导,各位乡亲们,多谢你们今天杖义直言,替我们一家人主持公道,以前我年纪小,在村里有不懂事,有得罪大家伙儿的地方,我给你们郑重道个歉,以后但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跟我吱一声,我能帮则帮,一定不会推迟。”
程英本就生得很好看,完美继承了她父母的优点,长了大双眼皮儿,卷翘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嫣红的小嘴儿,哪怕她因为在部队长年训练的原因,晒得肤色偏黑,呈现蜜色的皮肤,但是对比站在她身边,肌肤似雪的程雪,便可以知道,她底子就是雪白的皮肤,只要不被太阳直晒,在家里养上半年一年,她的皮肤也会变成雪白的皮肤,成为十里八乡排得上名号的美人儿。
现在的她,身穿军装,头发剪短,这会儿眼泪汪汪地看着众人,表情却很倔强坚定,顿时激发了村里人心中的正义之感。
谁让这年代的人们都是发自内心的拥军爱军呢,不管大家伙儿以前跟程英有没有过过节,她一个军人,哪怕现在是退伍军人,在程家遭受了如此不公的待遇,大家伙儿难免对她的遭遇起同情心,纷纷出言,以后程家人再欺负她,她只管找他们,他们一定会帮忙。
有了村民的支持,程英心里有了底,她一一客气地送走凑热闹的村民们,接着又对着县里的领导们一番感谢,要请县里、公社、村上的领导们去公社国营饭店吃饭。
副县长摆手拒绝了,“饭我们就不吃了,小程同志,你刚从部队退伍回来没多久,按照规定,你可以到县里的武装部,申请一份适合你的县里工作做。我看你的模样,是要接替你爸的邮递员工作?你确定要去做乡邮员?那可是一份苦差事。”
邮递员虽然在这个年代是干部编制,是普通人眼中的铁饭碗工作,可是邮递员每天都要风里雨里的送信,要承担信件、包裹丢失之类的责任,尤其是跑乡下路线的乡邮员,爬山涉水,独自一人遇上蛇虫猛兽是常有的事情,一般男同志干乡邮员都受不了这种苦,程英一个女同志去干,副县长是真怕她受不了那种日晒雨淋的苦。
“我确定要去做邮递员的工作。”程英神情认真道:“我爸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他却是一个好的乡邮员,他做邮递员的这二十多年里,他所送得信件包裹从没有出过差错。乡亲们对他的期盼,对他的那份信任,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我想续上乡亲们对我爸的这份信任,不辜负每一位等待信件包裹的乡亲们。”
程英当然知道乡邮员是一份苦差,以她现在的退伍经历,她其实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和人生。
她上辈子就选择当兵、升职、通往更好的道路。
可没人知道,她要往上升职,她要付出多少心血和努力,就比如最开始的当兵来说,每日高强度的各种训练,训得她头皮发麻,浑身都是伤,手上脚上全是磨炼得厚厚的茧子,练得她月事都没了,每日精神高度集中,浑身紧绷,就没有一次松懈的时候。
而每出一次任务,总有许多潜在的危险,受伤流血都是小事,要命确是真的,前世程英没少亲眼目睹跟自己同吃同住同训练的战友们,血肉模糊地在她面前死去,而她无能为力,没办法拯救她们。
一次又一次的经历下来,她的心里早已留下了严重的战争创伤后遗症,前世她虽然身处高位,在别人的眼中过得很好,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选择的那条道路,对于她来说,其实十分的痛苦。
她太累了,她只想好好的歇一歇,做个平凡的人,平凡安静地过完此生。
今生她不愿意再走前世那条路,做乡邮员,只是她想过不同人生的一个选择性工作而已,并不是单纯的为了她的父亲。
第12章
送走了村里人和县里的领导干部,天色已经快黑了,程英和程雪、万淑慧三人,把新分到的锅碗瓢盆啥的,全都往二房住得西屋放。
万淑慧看着程英扛着一麻袋红薯,程雪端着一笸箩的玉米粒儿进屋来,心里激动的要命。
自己大女儿是真有本事啊,不愧是从小就要强,当过兵的人,就大女儿今天对付老程家的一家人的招儿,看得她既解气,又一愣一愣的,以后有大女儿在家,她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受老程家的磋磨欺负,也能腰板挺起来,从此立起来了。
母女三人有条不紊地收拾着分到的东西,程英把分到的猪和鸡鸭关进西屋外面的柴房里,转头对万淑慧说:“妈,明天我去后山运点黏土回来,在咱们屋子外面修一堵墙,跟老程家的院子隔开,以后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省得看见老程家的人,给咱们自己添堵。”
黄翠芝夫妻俩一直忽视程建同的存在,当初分给程建同的两间屋子,是老程家最小,最偏僻的。
屋顶不仅漏雨,还挨着柴房牲畜房,一到夏季天热的时候,隔老远都能闻到牲畜房那股粪便臭味儿。
程英上辈子多次跟万淑慧、程建同夫妻俩提过,不要住在这里了,她出钱,给他们在公社或者县里买套大的房子住,两人都不愿意。
程建同是愚孝,不愿意离开自己从小长大的居住地,万淑慧则是思想陈旧,觉得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住哪,她就该住哪,不想离开这里。
程英重生回来,要重新买房子居住是必然的事情,不过她并不会勉强万淑慧夫妻俩跟她一起住新房子。
老一辈的人都很念旧,无论后代有多大的出息
,其他地方有多好,他们住不惯就是住不惯,他们宁愿留在自己的家乡,自己的老家,吃糠咽菜,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
既然如此,程英随他们好了。
万淑慧有些犹豫:“你要修堵墙,把咱们住得屋子外面的院子隔开,到时候你奶他们要来柴房抱柴火,养牲畜,就得绕着墙走,他们指定会生气,会骂我们,这不太好吧。”
“妈,都到这个地步了,咱们都已经跟爷奶大伯三叔他们撕破脸皮了,你还担心他们会不会生气,会不会骂我们,你管他们干啥,反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仇人了,不用理他们!”程英无奈道。
程雪在他们西屋靠竹林地儿搭建的临时窝棚厨房里烧着火,煮着红薯稀饭,附和道:“妈,你别想那么多,别管老程家的人怎么想,也不用怕得罪老程家的人,今天咱们该得罪的都得罪光了,以后老程家的人是死是活都跟我们没关系,不用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姐回来了,姐就是咱们家的主心骨,姐说做什么,咱们就照着姐的话去做,准没错儿。”
她虽然脾气跟万淑慧很像,心肠很软,心地善良,到底她是读过书,读过高中的人,见过不少人心险恶的事情,脾性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坚强,也越来越明事理。
程雪深知道自己跟万淑慧的脾性是立不起来的,很容易被人哄骗,牵着鼻子走,既然她们没有独立的性格,不如就跟着她有主见和想法的大姐做事,保管不吃亏。
万淑慧想想也是,叹了口气道:“小雪你说得对,我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都是我心太软,狠不下心的缘故,老想着看在你爸的面子上,对他们忍一忍。可越忍,他们对我们一家人就越来越过分,害得你们姐妹俩也吃了不少苦。既然今天我们跟老程家的人彻底撕破了脸面,以后我们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小英你要砌墙就去砌墙吧,明天一早,妈跟小雪一同跟你去运土。”
程英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帮着程雪把饭菜做好,一家人坐在灯光昏暗的万淑慧两人住的屋子里吃饭。
吃饭的时候,万淑慧下意识地要拿勺子给程建同喂饭,被程英严令禁止,“妈,爸虽然是半边瘫,但他右手还能动,您让他自己吃饭。”
万淑慧手一顿,看着程英欲言又止。
程英当没看见她的眼神,低头吃着碗里的红薯块儿。